“芳华。”
“宁夕。”
“陈词。”
……
叶予原本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对追随他的人也仅仅是利用而已。他给他们想要的，然后他从他们身上取走他想要的，互利互惠，等价交换。
可叶予到底还是个人，是人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叶予终于走出困了他两年的埋骨洞，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里面。他在洞口没有回头，低低地闷笑了一声。
真是讽刺，到头来不该死的都死了，他却还活着。
他不管这个世界如何，也不顾所有人的死活。幕痕、方寰、玉倾、芳华……他们根本没必要冒死来救他。
有人说他在权力中迷失了自己，真是笑话。他从未迷失，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离开这个世界而已，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因为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叶予记得，那时候他刚做完骨髓移植。手术很成功，他还没死。叶予记得在来这个修士满天飞的世界前，他的小妹跟他讲了一个关于穿越异世的小说。小妹还说她要写第二本书了，第一本《至尊魔帝》已经太监……
叶予记得他听着小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不知不觉睡着了。然后一觉醒来，他就真的穿越了。
叶予知道自己穿越了，但在被牧辛囚、禁之前，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穿越进了小妹写的《至尊魔帝》世界里。
没错，这个又有凡界又有修界还有魔界、鬼界的世界就是《至尊魔帝》的世界。
叶予记得在《至尊魔帝》的故事里，主角牧辛历经磨难成为魔帝，伪君子大反派——也就是叶予，最终被主角打败道消魂灭。
设定是这样的，细节叶予就不清楚了。他没看过完整的《至尊魔帝》，只知道小妹跟他讨论这个故事时提到的零零散散的设定和故事脉络。
他后来跟小妹起了争执，小妹为了报复把他当反派写了。叶予当时没在意，万万没想到自己真会成为“反派”。
反派就反派吧，反正叶予也没觉得自己是好人。可反派不是该众叛亲离、自食恶果吗？安排一堆对反派不离不弃的炮灰配角，有意义吗？故事写成这样，扑街也活该。
叶予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继续行走。他知道他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他知道他离死不远了。可这段路还得走下去。他可能不是个好人，但他一定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作为“反派”，他自然要尽到反派的职责。
话说修界最古老的宗门十三洞有个禁地，乃是落渊之上的黄泉。黄泉水无源，饮黄泉忘忧烦。黄泉自古便是十三洞的禁地，原因没人说得清楚。但现在黄泉是鬼界入口。
原本鬼界不是鬼界，是一片灰暗的混沌之地。要问谁改了混沌创造出一个鬼界来？答案自然是“主角”牧辛了。
黄泉是主角人生的转折点，也是主角唯一的命门。
叶予到达黄泉的时候已近黎明破晓。
百多年前黄泉水域绵延千里，至落渊泉水垂跌落形成瀑布，景象异常壮观。牧辛造了个鬼界出来，黄泉便逐年缩小，到现在也就剩下一汪浑黄的水塘。
叶予一脚踏入黄泉之中，在水面激起层层波纹。他站在黄泉之中，被水淹没的脚面开始龟裂出刺眼的白光。
他记得小妹说过，《至尊魔帝》里主角后期会将黄泉藏入鬼界，消灭自己唯一的弱点。这个信息如今是叶予唯一能够利用的。
浑浊的黄泉水渐渐变得清澈起来，这是鬼门开启的征兆。在叶予往黄泉中心走去的时候，一个白色的身影分开泉水缓步走出。
来者有一头白发，发丝披散如瀑，发尾长至脚踝。虽是白发，其容颜却丝毫不显衰老，眉目如画，肌肤细腻白皙，透出淡淡薄光，有倾世之姿。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额上的银色纹印。纹印繁复华美，尾端延伸至眼角，让绝美的脸庞透出几分魔魅几分邪气。
但凡对魔界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魔界高级魔族最大的特征是魔纹。而银色魔纹便是现今魔帝的标志。
来者正是魔帝牧辛。
“怎么？在埋骨洞待腻味了所以来这里找死吗？”
牧辛冷冷地说。
黄泉水已淹没叶予小腿，但叶予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瞥了牧辛一眼，淡淡地说：“瞧你急的，头发都忘了染回来。”
牧辛倒是不在意，虽说他过往因为毛发颜色异常受过不少歧视和羞辱，但那已是过去。有幸见过他这副样子的人，基本已经死绝了。
叶予身上的裂痕和白光越来越刺眼。牧辛注意到这一点，却并不知道叶予准备做什么。按理说叶予是没有办法再调动任何灵力的。
不过现在牧辛也没打算花费心神去探究，叶予不过是垂死挣扎，妄图在老相好琴酒的帮助下逃出生天罢了。
思及此，牧辛不耐地挥挥手，将背叛了自己的人砸到叶予身边。
“我没想到连琴酒也是你的人，现在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牧辛冷笑道。
叶予身形微顿，看向浮在水面奄奄一息的男子，双手轻轻握紧。
暮云结伴琴与酒。琴酒在凡界暮云谷出生，是凡人与魔族的混血，曾入修界求道却终究难以洗去魔族血统。琴酒是唯一知道他来自异界的人，他们曾是挚友。琴酒也是唯一一个被叶予放弃和疏远的“朋友”，因为琴酒对他怀有一种不必要的特殊的感情。叶予辜负的人不少，琴酒本来已经逃离了他的祸害。如今却为他背叛魔帝，何苦呢？
“逃吧，逃吧，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琴酒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拉住叶予的手无力地劝道。
“不值得。”
叶予闭上眼睛表情隐忍。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牧辛嗤笑出声，冷淡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黄泉上突然起了风，牧辛银白的长发飘散开，身后聚集起来沉沉阴气。无数厉鬼嘶吼着沿着牧辛的腿部、指尖、发丝攀爬显现，只等牧辛驱使让他们撕扯、吞灭修者强大的灵魂。
牧辛微微抬头，居高临下以睥睨的眼神看着叶予，此刻叶予在他眼里也不过蝼蚁而已。
厉鬼读懂主人心意齐齐涌向叶予。他们以肉体和魂魄为食，撕咬着叶予，将他的肉体和魂魄撕烂吞下。
叶予认出这些厉鬼，好些都是自己曾经的朋友、师兄弟们。但现在这些曾经的好友、师兄弟已经失去理智失去记忆，成为牧辛手下傀儡。
叶予干脆沉入黄泉，放弃了挣扎。
只有天空凝聚的黑云暗示了不祥。
牧辛看了一眼天空，眉头微微皱起。这是……天罚？
仙历坤元纪2117年十三洞掌门传人引天罚剿灭至尊魔帝，掌门传人亦在天罚之下道消魂灭。然魔帝虽灭，原本统一的四界却彻底失去秩序陷入混乱。魔族霸道，全面侵占人、修、鬼三界。魔族天性嗜杀，人、鬼、兽、修士被屠戮殆尽。最终魔族自相残杀，法则崩坏，生灵灭绝，四界融合陷入无尽的永夜混沌。
“玉倾。”
林玉倾曾经是修界第一美人，如今却已成一堆白骨。
叶予绕过黄泉，撑着洞府内壁潮湿的墙壁继续往洞口缓慢移动。离洞口越近的地方越黑暗，夜晚将这地方涂成黏腻厚重的透着血色的黑。到达距离洞口十来米的位置时他停了下来，微微低身摸索地面。
入手是一具已经冰凉的尸体。
叶予轻轻抚摸尸体的脸庞，口中艰难地吐尸体主人的名字：“幕痕。”
“方寰。”
叶予嘶哑的声音在洞中响起。
方寰曾经无比崇拜叶予。叶予救过他的命，他便把灵魂加上生命都交给了叶予。
叶予的手继续抬起，强忍着痛让锁链从伤口缓缓滑出。血肉被锁链摩擦带出，叶予痛得起了一身冷汗。谢天谢地刚才牧辛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把锁链锁上，不然叶予估计得断臂求生了。
他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自己从锁链中解脱出来，浑身上下除了血就是汗。若是凡人，怕是早死了。叶予现在跟凡人也差不了多少，灵根都废了，修为全无。但他早年曾是体修，身体经过锤炼，体质极好，耐受能力远超一般人。
“呱哇！呱哇！”
叶予一心寻找回原来世界的法子，从未将这个世界的人事放在眼里。连魔头牧辛都说他冷血。叶予的确足够冷血，将对他不离不弃的朋友一个个利用个遍。眼睁睁看着他们为自己赴汤蹈火，眼睁睁看着他们为救自己惨死，叶予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站起身，叶予倚墙稳了稳心神便继续往洞口走去。这一段路他花的时间比挣脱锁链用的时间更久，事实上也更煎熬。
埋骨泉白日里能够生死人肉白骨，乃是神泉。叶予被断过手脚，剥皮削骨，全让那神泉治好了。不过它既然叫“埋骨泉”，功能肯定不是全然美好的。一到黑夜神泉变鬼泉，吞噬血肉魂魄不在话下，邪门得很。
拜牧辛所赐，叶予亲身体验了无数次埋骨泉的滋味，原本已达历劫期的修为也被一次又一次的“神泉”洗礼折腾没了。这自然比直接废去一个人的修为来得残酷、惨烈，更能实现牧辛的变态趣味。
他被牧辛那个魔头关了快两年，痛苦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他早该习惯了，但每次习惯后，牧辛很快就能令他的痛苦升级。作为魔帝，牧辛折磨人的手段出奇地丰富。
不过这一次叶予不准备等着牧辛过来升级他的痛苦了。
叶予皱了皱眉，从额上流下的血液浸透斜入鬓角的长眉滑入他眼中，染红了他的视线。他伸手抹了一把，吃力地站起身，缓缓地向洞外移去。
途经埋骨泉时，一只乌鸦飞入洞中，差点将叶予撞下埋骨泉。
叶予稳了稳身形，往旁边靠了靠。一根黑羽缓缓落入平静清澈的泉水，瞬间化为灰烬。
洞口传来乌鸦的啼鸣。
乌鸦是埋骨洞吉祥物，以前的洞主养了很大一群。现在洞主不在了，这乌鸦却没散去。叶予原来所在的世界还有凡界的人都将乌鸦视为不详，修界对乌鸦倒是没什么忌讳。在叶予看来这乌鸦也不是什么好鸟，常常在他经受磨难之际吵闹，冷嘲热讽一般。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十三洞是修界最古老的宗门，这些年来却日渐没落了，处处都透着荒凉。十三个洞府如今仅余一个埋骨洞保存完整。埋骨洞原是顶级的仙府，灵气充沛，很是养人。但一统人界、修界、魔界与鬼界的魔帝大人却硬生生将这仅剩的仙府灵洞改造成了折磨人的魔窟，暴殄天物。
“嗯……”
叶予抬了抬自己被锁链穿透的手，疼痛直击大脑，让他的思绪打了个结，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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