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天性，她濒死之际无暇顾及别的，倒是对孩子的牵挂是割舍不下的。当那只钳子真的伸进去时，她脑子里一个激灵，几乎就要醒过来了。
陈清只看得一喜，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六娘浑身神经都定在那只钳子上，她能感觉到，钳子一点一点地往她身体里捅……
“不！不行！”在那一瞬间，六娘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豁然睁眼。她大口地喘着气，瞪着陈清道：“不要，不要动我的孩子！”
“妙莲！”陈清看她醒来，简直要喜极而泣，忙一手抱住她道：“你醒了就好。”
六娘是虚透了的人，喊了一句，后头也没力气了。她艰难道：“保孩子。我怕是要死了，想着留个孩子在世上。”
“说什么胡话！我是你夫君，你不想活，可曾有我的准许？”陈清摁着她的手腕，扭头吩咐产婆道：“快，把胎儿流出来！再不动手，皇后的身子耽搁不起！”
产婆忙领命，六娘心神俱裂，喊道：“住手！”一壁反手抓住陈清手掌，狠狠地掐着把力气运到下腹里。她这一使劲，下头竟动了一下子，产婆喜道：“娘娘宫缩了！这是能生产了！”
陈清却无半点喜色，六娘身底下流了那么多血他是知道的，换成常人早就不成了，六娘是因着做母亲的天性才硬撑着。只是她能撑多久？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他冷声道：“你都这样了，还管什么胎儿！”
六娘盯着他，心里头的火气腾地上来了。
“陈清，你做个皇帝，就把我当个能随意钳制的猫儿狗儿了？”她破口大骂起来：“你凭什么做我的主！我告诉你，今儿没有你说话的份！”
“周妙莲，你还反了天了！”陈清脸色发青，掐着她的胳膊道：“你是我的皇后，你的人是我的，命是我的，什么都是我的！我叫你活，你若死了我把你的坟掘开都要拖你出来！”
“你放开，放开！”六娘死命挣扎，一脚将那身下的产婆踹了出去。她伸手去抓陈清的脸，恶狠狠道：“你给我滚出去！我今儿死在这里，也要保着我的孩子，活？有什么可活的！”
“好哇，周妙莲！”陈清咬牙切齿：“你这是要与我恩断义绝了？呵，那我也告诉你，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你硬要去死，我便也后脚跟着你去，我要缠着你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我倒要看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却说六娘不要命地和陈清厮打一通，下头竟渐渐恢复了知觉，子宫不住地抽动着。她再一使劲，孩子竟露出了头。
那产婆是经验老道的，立即伸手接住了，用巧劲往外拔。她不顾上头帝后争吵得吓人，大声道：“娘娘您把呼吸稳住！先前医女们都教过您，先吸气，吸一大口！再慢慢地吐气，顺着这股子气往下用力！”
六娘一心牵挂孩子，连忙照做。好在此前练过的，倒也稔熟。只是吐气往外使劲的时候，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简直要叫她再晕一次。
她疼得半死不活，却担忧陈清这个恶魔再伤她的孩子，哪里敢晕过去？故而心里头撑着，慢慢地将孩子推出来。
也不知是上天赐福，还是先前的参汤管用，这一回竟十分顺畅，孩子顺着血水一点一点地滑了出来。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一声啼哭在凌乱的卧房里响起。只听产婆喜道：“皇上，是个小公主！”
是女孩子，不是陈清一心想要的男嗣。
只是，此时屋子里的人可没有一个在乎这一点的。
六娘是做母亲的，男女都是她的骨肉，可不管皇室里那一套。她欣喜地笑着，朝着抱孩子的产婆伸手。陈清方才连龙嗣的性命都不顾了，只要六娘能活过来，怎样都行。他挥手命宫女将小公主抱过去，自个儿扑上来抱着六娘道：“你满意了？这会儿孩子出来了，你可不准再睡！”
陈清这么说，那六娘却渐渐听不见了。她心里一颗石头落地，眼睛慢慢地就闭上了。朦胧的睡梦中，她恍惚看见陈清狰狞的面孔，又听御医呼喊道：“里头还有一个……”
什么？什么还有一个……
她的脑子似乎失去了思考能力。眼前的一切都在放缓，身底下的疼痛越来越轻。
好嘛，真的要死了。
最后，六娘看见的就是陈清凑到她眼前的一张黑脸，和那双眼睛里的怒火。呐，我说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先走一步，对不住你，你也用不着太难过。你是皇帝，没了我也会有继配的皇后。咱们的缘分，怕是要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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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便上来给六娘开宫口，另外两个宫女上来摁着六娘的胳膊。冰凉的钳子顺着宫口探进去了，却不料刚捅进去，床上的六娘浑身就是一抽。
她睡得沉，几乎要魂归天外了，只是到底还没断气，还有些意识。方才陈清的命令，她隐隐约约听见了。
“周妙莲，你别睡！”他大喝道：“你听着，你若睡了，我可是几生几世都不会放过你！黄泉路上，我也要请了高僧做法事让你不得安宁！”
说着扭过头，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指着御医们道：“朕的旨意是保皇后，保皇后！你们都是死的么！”
御医们早吓得浑身颤抖，这皇后娘娘是伤到了根了，血崩竟如此厉害，他们也是无奈。王院判哆嗦道：“圣上，若是月份小，小产血崩倒也有的救。只是如今娘娘腹中胎儿还在，子宫里血脉牵连地多，这一血崩就难止住……”
陈清虽被六娘吓得心如擂鼓，倒也不愧是个当皇帝的人，越是要命的关头越知道不能慌。他强稳着心神，无暇跟几个御医发火，指着产婆道：“你来做！你们做产婆多年了，也曾经给宫外的人接生过，这样的法子你们定是会的。你们放心，按着民间的法子办了，救回皇后，朕赏你们全族福荫三代。若皇后崩，朕也赏你们千两金！”
产婆们在宫里伺候这些年，就没见过这等阵仗——寻常妃子难产，都是请剪子把肚子剪开剖出龙嗣，哪儿有要剪胎儿的！几人跪着踟蹰，倒是有个贪财的产婆站出来了，叩头道：“奴婢来做。”
便从随身的药匣子里翻出来金银小剪刀和几只锋利的长柄刀片，又翻了几下子找着一只细长的钳子。她吩咐身边另外的产婆道：“你们帮着把娘娘的宫口撑开，我亲手拿着剪子伸进去剪，最后若有什么罪责，也落不到你们身上。”
几人便连忙重新拟了方子，先给皇后止血。
他们都是医术国手，倒是很快又遣医女传话进去。这一回就是先煎了药性烈的止血药，并让产婆不要用催产的手法。里头伺候的人都忙碌起来，那产婆跪在地下给六娘按着腹部的穴位。
这几经折腾，六娘下头更坠得疼了。她喝完了新煎的一大碗苦药，却觉得大腿濡湿。产婆掀被子去瞧，登时吓得浑身发抖，叫道：“娘娘血崩了！”
陈清哪里有心听他拉扯，甩袖道：“朕听说，民间生产若要保大人，可以将腹中胎儿用细长的钳子剪碎流出来，如此可保。你们就用这个法子！”
这一声令下，几个御医简直要吓昏过去——咱们宫里，跟民间能一样么？娘娘肚子里的胎儿可是龙种，为了保母亲把龙种生生剪碎了，皇室的先祖都不饶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敢应承。
六娘神游天外，身子飘飘软软地都不知自己是否在人间。她的手指本能地动了动，刚想挣扎着醒过来，整个头脑却又困又累，恨不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立即睡死过去才好了。
这么寻思着，她就更醒不过来，一双手本是抓着床沿的，此时也无力地软了下去。陈清瞧在眼里，心里头砰砰如擂鼓一般，心知妙莲是到了弥留之际了。
不是这张御医有多么迂腐，实在是祖宗规矩，若是后妃生产时不详，为了保母亲伤了龙嗣，他们这些御医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王院判显然也怕这一点。他站起来踱了两步，却又颓然坐下了，道：“皇上传旨下来了，就由着皇上吧！你们也不是不知圣上的脾气，若是忤逆了圣上，怕是咱们更吃不了好果子了！”说着又低低叹气。
下头没觉得疼了，好似都没知觉了，只是肩膀上不知为何疼得厉害。原来是那陈清死死抓着她的肩膀，那坚硬的指甲盖都扣进她肉里去了。
“妙莲，别睡！”陈清摇晃她：“你听着，现在不是睡的时候！”
六娘这会儿哪里看得清东西，就觉着一高大的黑脸大汉挡在自己前头。陈清抓着她不松手，半晌瞧着六娘没反应，他将头埋在了六娘耳边道：“周妙莲！你听得见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六娘下身的疼痛渐渐麻木了。
她眼前黑蒙蒙一片，头脑都是蒙的。她朦胧地看见几个医女慌张奔忙的身影，产婆们叫着：“快，再去端一碗参汤！热水，热水不够……”
六娘看陈清不肯出去，知道这人性子霸道，旁人劝是没有用的。她这会儿也无暇顾及陈清了，死死抓着床沿忍着下腹的痛楚。很快，御医们又传了一张药方子进来，并遣了传话的医女进来道：“院判大人有言，娘娘出血的样子应该是子宫的损伤，而不是胎儿受损。要尽快给娘娘催生，再用药物止血。”
陈清道：“要先生产么？若是血流不止，怕是会危及母体。朕知道你们这是要保龙嗣的，你出去传朕的旨意，保皇后。”
陈清说话时脸色极冷，那医女吓得哆嗦，连忙就出去了。出来和几位御医一说，大家先就犯了愁。那擅妇科的张御医就道：“历来没有保后妃的规矩，皇上这样……王大人，不如我们进去劝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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