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儿子的背影，申时行心中竟升起一丝侥幸，幸亏自己还有个懋儿。
不过这事情皇上似乎并不急于着手实施，他只是传喻将位于西苑的虎豹房改为养兔房，又给了李时珍一张试验对照表，要求他按照表上的标准对所有药材、验方都进行实验，然后就再没了动静。
相对而言，皇上更加关心火药局的搬迁，经过数次反复，新址最终被确定在京城南边的南海子和西边的卢沟桥附近。
尤其是南海子，又称南苑，该处湖泊相连，从元代开始就已被划为皇家猎苑，到明代更是被扩大了数十倍。这一带野兽出没，荒无人烟，还筑有长达一百多里的围墙，只有四门可以进出。
万历下旨，将南苑移交兵部，不仅用作火药的生产、存储基地，也是火枪、火炮试验场所。一时间，大臣们都对皇上的高风亮节大加吹捧，火药局搬迁之事就此成为定局，再无人反对。
这些天辽东、广东的捷报先后得到了核实，可即便有此大胜，也没能平息言官们对于吴兑的攻讦。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吴兑久掌兵权，建功立业的同时，好处也没少捞，往日有张居正罩着没人敢多嘴，如今时过境迁，那就怪不得有人痛打落水狗了。畏于人言，吴兑也只得告病不出，并不断上疏请辞。
小朝会上一下便少了吴兑与陈炌两位重臣，其他人则都在观望皇上的态度，就连张四维都有些希望皇上能出面打压一下言官们的嚣张气焰了。
但万历的态度却一下变得冷淡起来，既不批准吴、陈二人的请辞，也不斥责那些言官，谁也不知他心中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谜底很快就被揭开，内阁收到定国公徐文璧的奏疏，称锦衣卫官兵久不习战，以致武艺生疏，且军纪废弛，作奸犯科者众，阖须整顿。请求皇上恩准，对锦衣卫军官进行考核轮训。
张四维等人对于徐文璧与皇上的关系都是心知肚明，这份奏疏必定是依照皇上的授意所上，看来皇上有意要对锦衣卫进行一番整顿。只是奏疏上的话语很是含糊，谁也看不出皇上到底打算采取什么样的具体措施。
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其成员最是复杂，所承担的使命也极为敏感，重臣们都不愿主动就此发表看法，唯一避不开的便是兵部，偏偏本兵吴兑却又缺席。
于是张四维等人干脆直接将这本奏疏带到小朝会上，当面呈请皇上圣裁。万历故作姿态把折子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道：“内阁觉得该怎么办呢。”
张四维只觉一阵头痛，心道皇上您还是别再玩把戏了，有甚想法就明说吧，却也只得道：“皇上，臣以为，可对锦衣卫各营官兵申明军纪，令其抓紧操练，并定期举行大比，当可令军容为之一肃。”
张四维所说的这些手段，都只是些日常本就该坚持的基本标准，如果都能落实到位，万历哪还需要再为此花心思。他当然不答应，摇头道：“朕听说戚继光练兵天下无出其右者，锦衣卫军官应分批去戚继光麾下受训。”
“去吧，去吧。”申时行抬手轻摆，示意儿子离去。
“是。”申用嘉朝父亲躬身一揖，转身离去。
“嗯。”申时行点点头。凭籍宫廷秘方在民间的声誉去开药铺，这绝对是稳赚不赔的生意，皇上之所以要把药铺交给嘉儿去打理，无疑是想将自己给拉下水。
申时行心中很是纠结，这充分体现了皇上对自己的重视，但嘉儿一旦接受这个安排，自己今后就再无法与皇上所推行的新法撇清干系。
皇上是一位很有主见，且心思很缜密的君主。偏偏这样一位君主，却对经营之道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心。
“哎，就让嘉儿去经一辈子的商吧，这一世都不要再踏入仕途了。这样也算对世人有个交待。”申时行暗自叹息，打定了这个如壮士断腕般的主意。
愧疚地瞥了儿子一眼，申时行道：“这事为父知道了，你且先照着皇上的安排去办，若是遇到难处，要赶紧告知皇上与为父。”
“是，孩儿明白了。”
“啊？”徐若莲听得满心困惑，道：“你不是常说皇上对你很关照吗？怎会叫你去干这些事儿？”
申用嘉不耐烦地道：“哎，别提了，提起这事我就心烦。”说完便将身子侧向床内。
徐若莲性情柔顺，见夫君心情不佳，也就没再多言。她哪知申用嘉是因为对医药、生物不感兴趣，一门心思光想着钻研物理、数学，才对皇上的这个安排感到烦恼。她还以为皇上这是要借故将自己夫君支出宫去。
作为儒家思想的坚定信奉者，申时行对皇上的这些行为既不理解也不看好。泱泱大国，绝不是仅靠多赚几两银子就能治理得好的。而身为臣子，他却又无法违逆皇上的圣意，除非自己不打算再进一步。
但功与名哪是那么容易放得下的，申时行都快把自己的那一把山羊胡子给揪下来了，也没下得了这个决心。
申用嘉也没隐瞒，将大致情况都跟父亲说了一下。申时行听罢，沉思片刻，道：“你是说皇上要开设药铺，贩售以宫中秘方所制成药？并且交由你去打理？”
“是。”
“又怎的了？”
“今日皇上忽然叫潞王殿下与我去协助一位老太医编药典，还说要开一间药铺，就交由我去打理。以后你夫君我恐怕就只能去做药店掌柜了。”
王氏本就最宠着这个幼子，听过媳妇的禀告，哪还沉得住气，于是当天夜里申阁老耳边的枕头风顿时吹得呼呼作响。
申用嘉平时很少主动向父母提及自己在宫里的动向，申时行也就乐得装糊涂，但听了夫人的转述，他在感到意外之余，觉得有必要跟儿子好好谈一谈。
次日早间用过早餐，申时行特地将申用嘉叫到了书房，要儿子跟他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道是夫妻一体，徐若莲的情绪也受到感染，变得有些郁郁起来，很快被婆婆王氏瞧出了端倪。
王氏忙将媳妇唤到身边细细盘问，徐若莲不敢隐瞒，把申用嘉跟她讲的情况都一五一十告知了婆婆。
如果万历得知申用嘉的这个远大志向，说不定会指点他去研究发电机，看能不能靠摸电门直接穿越到几百年后。
徐若莲却只当自己的小郎君不想道出实情，便信口编了些怪话来敷衍自己，轻推了一把申用嘉，嗔怪道：“你看你，都在瞎说甚呢。”
申用嘉身子一软，顺势又躺了下去，眼睛直直望着床顶，沮丧地道：“哎，瞎不瞎说，如今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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