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注定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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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妈,你们最近身体还好吧?”鲍天意问。

    “还行,就是你妈最近脾气不大好,总是和我吵架。”养父神色黯淡地回答。

    “那还不是你不肯帮天幸!为我们儿子的事情,你总不上心,我提醒你几句怎么就算吵了?”养母神情怨愤地提高了嗓门说道。

    “天幸的事情慢慢来,我正在想办法、做规划,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我最有经验,你懂个什么?”

    “好了吧!”天幸不耐烦地打断两人的争执,讪讪地说,“今天是天意哥请我们吃团圆饭,到了‘融乐堂’你们就融乐一点嘛!”

    “爸、妈,我们先吃菜,有什么事情一家人好商量。”鲍天意用服务员递上来的热毛巾擦了手,然后用公筷夹起刚端上来的开胃卤菜分别放到养父母和鲍天幸的盘子里。

    “天意哥,我自己动手。你别那么客气。”鲍天幸朝鲍天意笑了一下,让鲍天意紧张和不安的心顿时放松了下来。他也回给鲍天幸一个宽厚的笑容,他一直从心里喜欢这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

    “天幸上班的那家公司业务量很大,他做的会计工作又辛苦又容易得罪人,我想既然他喜欢健身,现在忙得连健身和交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干脆开一间健身中心让他来管理好了。”养母好像长久没找到人倾诉一样,对着天意就说开了,“我的意思是既然要开就开一家健身门类齐全的,我设想恒温游泳池是应该有的,要不然你怎么能竞争得过那些周边的健身中心?”

    “得了,你们都别听她瞎说了。我咨询过一个开健身房的朋友,他说建恒温游泳池的初期投入和管理费用都很高,而且还有一些安全隐患,所以他建议没必要增加这个设施。”

    养父有些恼火地瞪了她一眼愤愤地说道。看得出他已经不止向一个人解释过了。

    “他这样对你说还不是因为见不得你开的超过他开的故意吓唬你。”也看得出养母坚持这个说法很久了,且丝毫没有让步的苗头。

    “真不可理喻!这个朋友是我当兵时的战友,这么多年了没有什么重大节日不走动的。”养父涨红了脸争辩道。

    “战友怎么了?好兄弟又怎么了?他开健身房的地方离我们规划开健身房的地方就两公里,他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把会员抢走?”养母不依不饶。

    “这么多人都要健身,抢得走吗?你脑子里尽是些阴暗的东西。”

    “我阴暗?”养母啪地一声把一双用过的筷子连带着口水和食物拍在了餐桌上,声音带着被激怒后的尖锐刺耳,“我为我们天幸操碎了心,你竟然还说我阴暗?”

    鲍天意和鲍天幸几乎同时站起来制止两人撕逼,照眼前这架势和往常的经验,他们担心两人会真正地拉扯起来。

    “爸、妈,有话好好说。”鲍天意心里装着自己的事,劝架略显无力。

    “爸、妈,和气生财!这快过年了,你们两个谁要是高气压给气翻了,住院什么的既花钱又受苦,保不准还正摊上好大夫回家过年没时间给你们医治。”鲍天幸已经习以为常了,笑着看了看两人说。他这一招果然很管用,两口子顿时安静了不少。

    “哥,你最近怎么样?茶庄的生意还行吧?”鲍天幸乘机切换了话题。

    “还行……”鲍天意苦笑了一下,回答说,“吃菜,快吃菜。”

    四个人吃着菜,气氛从一触即发变成了一潭死水。

    当吃到豉汁鲍鱼这道菜时,养父的情绪总算得到了缓和,对自己之前推动的那场无疾而终的争吵感到了一丝对宴请方的歉意,于是说道:

    “天意,你经营的茶庄和茶山还不错吧?效益怎么样?”

    鲍天意觉得机会终于到了,赶紧说:“谢谢爸的关心,茶庄的生意还行。茶山上种植的茶树现在也有了第一批的收成,客户的口碑都很不错。现在的部门鼓励大家承包茶山,有优惠政策,我想再承包五百亩,但资金有点匮乏……”

    还没等养父有任何回应,因为担心自己等会儿会丧失勇气,鲍天意便接着说道:

    “我想找爸、妈借一点钱。如果你们同意借给我,我一定写好借条,后年过年连本带息地还给你们。”

    “借一点钱?”养母的声音比刚才和老公争吵时还尖锐,把鲍天意听得一身冷汗,“天意啊,你刚才不是听到我们在为天幸的事操心吗?他这个健身房要开在市区的繁华地段才能保证收益,现在光是一台好的跑步机就要二十多万,租金加器材再加员工的工资,前期投入就要一千万左右。我们这几年做药材生意赚的钱都要搭进去,天幸自己也要把积蓄都拿出来。不是我们不想帮你,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鲍天意心想:这样的答复也挺有道理的。本来这个要求得不到满足在他的意料之中,每年逢年过节请养父母吃饭平时抽空去看望两位老人也是他应尽的义务,即使这笔钱借不到也不妨碍他继续尽这一份义务。但他没想到养母借着这个话题开始发挥。

    “天意,你虽说是我们收养的孩子,可我们一直也没亏待过你,即使后来我们生了天幸,也一直把你当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对待,从来没有厚此薄彼过。对吧?”养母问。

    鲍天意想起自己当年成绩好想考大学养母却苦口婆心地劝他去当了兵,天幸成绩不好养母却送他去了澳洲留学,他苦笑了一笑,点了点头。

    “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今年三十岁了,也该成个家了。你经营一个茶庄又有十亩茶山,收入应该还算可以,不要总是想着把生意做大。”养母继续说,“我听天幸说,他上次去你那里,看到你屋里桌上摊着别人给你写的信,也不是外人,他就顺便瞄了两眼,听说是几个孤儿写给你的。你资助了好几个在读大学和技校的孤儿?”

    鲍天意吃了一惊,后悔去给鲍天幸买菜时忘了收拾自己卧室桌上的信。他看了鲍天幸一眼,眼神里都是:你怎么什么都要说给你妈听!

    鲍天幸显然觉察出了哥哥的责备,脸一下子就红了,瞪了他妈一眼,眼神里都是:你怎么什么都要说!

    “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信,”鲍天幸解释道,“我只是去你的房间看到了摊开的信纸,当时很好奇,又觉得既然是摊开的应该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我就……”

    鲍天意低头吃菜,不说话。

    “听我一句劝,天意,”养母用目光逼视着埋头吃饭的鲍天意,说道,“那些孤儿一直有国家照顾,根本不用你操心。这十年来你把自己赚的很多钱都拿来资助这些孤儿了。你这是何苦呢?那些钱存起来买一套像样点的婚房首付早就够了。你把钱都去帮了别人,谁帮你攒钱娶妻生子?”

    “那我也说两句,”养父加入到这场转移了的矛盾中来,“我也是当兵出生,当年的战友和上级到今天都还和我保持着联系,大家有什么好资源都乐于分享,见到谁有了困难也都极力帮忙。你怎么始终像个孤家寡人一样,连战友关系都没有去维持?到现在需要资金还要向我们两位老人借钱啊?”

    鲍天意身上的第二波冷汗几乎把他穿的汗衫都湿透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头看着圆桌上的那条红烧鱼,觉得此刻的自己和那条鱼没什么两样。

    他看到养母脸上的表情酸得像桌上那盘烤虾旁边放着的柠檬汁,不得不回答道:

    “我们那批战友经济状况都很一般。有的退伍后换了电话号码就失去了联系。”

    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沉默比责备和质疑都更让鲍天意坐立不安。他夹起一只烤虾放进鲍天幸的碗里,用近乎救助似的目光扫了鲍天幸两眼。鲍天幸反应很快,立即挺身而出给鲍天意解围。他让服务员开了桌上的红酒,先给父母都斟满了,又给鲍天意的酒杯满上,然后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说:“现在工作和生活的压力都挺大,退伍回家大部分人都要忙着相亲、成家、就业、买房,等成家立业后又要忙着生养子女,哪有那么多精力去联系老战友?我哥他不是人缘不好,更不是薄情寡义,只是刚好赶上了人们都压力山大的时代。这可真怪不了他。没准儿哪天他资助孤儿的消息走漏了风声,突然被评为年度道德模范或者感动中国十大好人,一夜之间那些本以为失去了联系的战友就都能通过电视台和电台同他联系上了。”说完大笑了两声,不知道是自我解嘲还是被自己想象出来的场景逗笑了。

    鲍天幸的调侃果然让气氛缓和了许多。鲍天意的养父母不再言辞里夹枪带棒地针对鲍天意,对他借钱一事也不置可否地避而不谈了。四个人恢复了客客气气的交流方式,聊了点对鲍天幸开健身中心的设想和一些琐事后,也都酒饱饭足了。鲍天幸下午还要回去上班,在这之前他要把父母送到一个他们的老朋友家里去聊天。鲍天意恭恭敬敬地拿出给养父母准备的春节礼盒:一箱有机杂粮、一盒他茶山产的明前竹叶青、一盒加拿大进口西洋参切片。鲍天幸替父母接了,谢过了鲍天意,把礼盒放进汽车后备箱,又送父母坐进了后座。临上车前,鲍天幸把鲍天意拉到街边背对着车里的父母说:“哥,我想帮你筹这笔投资,但我刚换了部新车,现在也就还剩15万左右可以灵活支配。你如果不嫌少的话我改天转账给你。”

    鲍天意觉得这是他今年听到的最暖心的话,足以化解他在这个冬天里身心所感受到的寒意。但十五万对于承包五百亩茶山十年的费用而言仍然是杯水车薪。他不想让这个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却有手足情意的弟弟因此过上拮据的生活,所以他拍了拍鲍天幸的肩膀,说:“谢谢你,天幸!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强。这笔钱你自己留着花吧,到了追女孩子的年纪,出手要大方。承包茶山的事我知道想办法。你快送爸、妈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那,哥,我走了。要是我帮得上什么忙,你就叫我一声。他们怎么想我不管,”说着指了指汽车的方向,“我可一直都当你是我的亲哥哥,你也不要把我当成外人。”

    “行,你快去吧,路上开车小心一点。”鲍天意又拍了拍鲍天幸的肩,眼睛有些模糊了,他赶紧调转头去。

    “那我走了,哥。”

    等目送鲍天幸开车离开后,鲍天意折回到“融乐堂”,把没喝完的两瓶红酒塞上木塞子,用饭店赠送的袋子拎了出来。这是冬季的一个阴天,四川盆地冬天特有的寒湿加上近日来接连触动黄色预警的大雾以及严重的空气污染令街道上的能见度降到几乎两百米以内,街边饭店透出的灯光和街上缓慢移动的汽车惨白的车灯遥相呼应,在似雾又似霾的介质中忽明忽暗、摇摆不定,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好多都立起高领、戴着保暖的帽子或者口罩,几乎没人把脸露出来。鲍天意站在饭店门口的人行道上,四顾茫然,为了请养父母和鲍天幸吃饭,他一早就关了茶铺,而且也不打算今天内再开。茶山上的工人都收工回了家准备过春节。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好像无处可去,也没有任何人期待他的出现。他一手拎着酒,一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蜘蛛侠的小木偶,对着它说:“现在就只有你陪着我了。”想了想,他决定拎着酒乘车去看一看那片他还没有能力承包下来的茶山。

    与此同时,在距离鲍天意一百五十公里的一座名为“蓝莲花”的客栈里,傅业勤、张惠心夫妇吃过了午饭,忙着收拾餐桌和厨房。傅业勤拿起厨房一袋装好了的年货,对张惠心说:“我去给老王家送点香肠和腊肉。今年春节他一个人在家,老婆去城里给儿子儿媳带孩子了回不来,他自己又懒得折腾,所以啥都没弄。让他去城里他又说空气不好不习惯。我怕他憋得慌,顺便去和他说说话。”

    “你去吧。早去早回。今天是飞鸿妹子爸爸的生日,她现在还在自己房间里待着。我怕她越想越难受,你早些回来我们多个人陪她说说话也好。”张惠心一边低声说,一边朝客栈走廊的一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

    “好。我送完东西陪老王聊几句就回来。我们也早点帮飞鸿妹子物色一个对象。这人心里难受的时候啊最好有个知冷知热的厚道人在身边陪着聊几句。”

    “那也不能着急。有的人在外人面前是知冷知热的厚道人,到了自己屋里人面前就三棒子也锤不出个响屁来,哪里懂得疼人和聊天?我可不想飞鸿妹子摊上这类人。”说完白了傅业勤一眼。

    傅业勤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的确是见了老王就跟话痨似的,相对而言,跟自己老婆在一起话就少了很多。

    “那瓶我给老王准备的白酒呢?”傅业勤摸了摸装香肠、腊肉的口袋,发觉少了件东西,就问张惠心。

    “昨天我怕和熏肉一起放地上碰碎了,单独拿出来放在灶台上了。”张惠心一边说一边拿了那瓶酒过来递给傅业勤。

    “我就是说嘛,难不成会有人偷走啊?”傅业勤有些紧张的表情化作了满脸的笑容,他抚摸着那瓶白酒,流露出失而复得的满足感。

    “你可早点回来帮忙做事,别和老王喝多了误事。”张惠心叮嘱道。

    “放心,我只陪他喝几口,其余的都留给他慢慢喝。”

    傅业勤说完,拎起装满了年货的口袋出门了。

    张惠心收拾了一会儿厨房,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就走出厨房,顺着走廊,轻手轻脚地朝这层楼最东边的一个房间走去。

    此刻,在那个房间里,吉飞鸿坐在一桌丰盛的菜肴旁,桌上放着装了父母照片的相框。她穿了一件藏蓝色的立领斜襟冬装旗袍,配一双擦得程亮的长筒皮靴,漆黑的长发用一根镶玉的木簪在脑后挽成一个丰美的发髻,透过房间半掩着的雕花木窗望去,这个眉目清秀、身姿娴雅的女子会让人觉得在这客栈里穿越了时光。

    今天的吉飞鸿神情里多了几分忧思,她举起一只斟满了白酒的小酒杯对着桌上的小相框说:

    “爸爸,今天是您的生日。我特意做了您和妈妈最爱吃的辣子鸡还有几样家常菜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开心。快要过年了,女儿很想念你们……”吉飞鸿轻轻碰了碰放在父母相框前的两个斟满了酒的小酒杯,呷了一小口杯里的白酒,接着说,“爸爸、妈妈,女儿现在生活得很好,请你们放心。客栈的口碑现在越来越好,几乎每个住店的客人都会在手机软件上给我们五星好评,遇到旺季要提前好几周预定才能住到房间。这也多亏了傅师傅和张姐的帮衬。现在他们就像我的家人一样。”

    站在窗外的张惠心听到后轻轻叹了口气,在她和傅业勤的心里也把吉飞鸿当成家人。

    吉飞鸿挑起盘子里的辣子鸡放在相框前的两个盘子里,也给自己夹了一小块。她放进嘴里尝了尝,对着照片说:“不知道是不是青椒放少了,现在菜市场难买到好青椒,我请傅师傅和张姐在客栈院子旁边的山坡上种了一小块,不施化肥不打农药,有虫子都是用手捉的。今年收了几篮子,能把人眼泪辣出来,住店的四川客人都喜欢。我怕你们觉得太辣,就没多放,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味道太淡。”吉飞鸿嚼了嚼口中那块辣子鸡,又用筷子轻轻把骨头夹出来,对着相框说,“爸爸,我真想听听您对这盘辣子鸡的评价啊……”

    吉飞鸿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忧伤却并没有掉泪,她背对着半掩的窗户,不知道此刻躲在窗户边看到和听到这一切的张惠心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在窗边抹起了眼泪。她本想冲进吉飞鸿的房间,搂着她大哭一场,但又觉得那样会妨碍吉飞鸿寄托哀思。想了想,她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坐在床头低声地啜泣起来。

    过了一会儿,张惠心听到吉飞鸿进厨房的声音。她赶紧擦干了泪水去和吉飞鸿一起收拾盘碟。吉飞鸿为了安静地给去世的父亲过一个生日,这一天的订单都没有接,所以蓝莲花客栈显得很清静。

    等餐盘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吉飞鸿和张惠心正要坐下来聊聊天,却听到了傅业勤在客栈外面大呼小叫让张惠心去接他的声音。张惠心拉长了脸,一边说:“这不要脸的,该不会是把我给他装的醪糟扔了,喝了老王的白酒吧,一惊一乍失心疯的样子。”一边走出去。

    吉飞鸿也跟着张惠心走出客栈。她们看到傅业勤把那个装年货的袋子挂在脖子上,背上躺了一个烂醉的男人,张惠心定睛一看,发现那个男人不是老王,而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陌生人。

    “死鬼,你去送年货怎么捡回来一个活人来?”张惠心一面取下傅业勤脖子上的袋子一面问。

    “傅师傅,”吉飞鸿也很好奇地打量着那个人,问道,“这个人是谁?”

    “等我把他背进去再说。”傅业勤把那个男子背进了离自己最近的房间“山岚”。张惠心跟进去,帮着傅业勤给那个男子脱了鞋,然后盖上被子。

    吉飞鸿看着那个双目紧闭、脸色潮红的男子觉得很有趣。

    “我去厨房给他兑一碗蜂蜜温水。”傅业勤一边说一边退出了房间。

    等他回来时,端了一碗蜂蜜水,张惠心帮他扶起那个男子,傅业勤把温糖水送到那人的嘴边,对他说:“难受吧?我就知道你难受,一路上说了不少胡话,连家底儿都露给我听了。来,喝点热糖水,就没那么难受了。”

    那个男子的双目仍然闭着,却像是听到了傅业勤的话,哼哼了几声“难受”,然后喝了几口热糖水。

    张惠心掏出自己的手帕给男子擦了擦嘴角的糖水,然后帮着傅业勤把他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三个人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山岚”。

    他们来到“蓝莲花”客栈的大厨房。这个厨房一向兼作客栈的议事厅。

    “我去给老王送年货,本想和他一起吃点菜喝点酒再摆两句龙门阵。没想到你张姐给我把那瓶白酒换成了醪糟水。害得我给老王解释了半天,他还笑我是个怕老婆的耙耳朵。”

    傅业勤一面对吉飞鸿说一面讪讪地瞟张惠心。

    吉飞鸿仰头大笑起来。

    “我要不把那瓶白酒换成醪糟水,你现在还不是和床上那个醉鬼一样啊?他是谁?从哪来?”

    “你听我慢慢说嘛,”傅业勤喝了一口水,接着说,“老王那样笑我再加上又没酒喝,我就不想待了,把腊肉、香肠给他了,我就说家里有点事要回来帮忙,结果在雾莲山的茶园看到一个人歪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两个空的红酒瓶。我怕山上的小孩子把酒瓶子摔破了拿来打架,就把两个瓶子捡起来放袋子里挂在脖子上,把那个醉汉背回来了。”

    “你心肠挺好嘛,就不怕背个逃犯回来?”张惠心问。

    “我五十多岁的人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那人看上去仪表堂堂,穿得也整洁,幸好躺在山上一块干草上,没弄脏衣服。我一看他就像是心里有些苦闷没处说的人。结果我背他回来这一路上,他闭着眼睛把没处说的苦都说给我听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啊?”吉飞鸿好奇地问。

    张惠心也眼巴巴地等着听傅业勤说。

    “他啊,”傅业勤觉得自己此刻像当年那个全村人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来的评书高手,得意地喝了第二口水,慢条斯理地说,“他说自己是个非婚生的孩子,自小被母亲遗弃,后来有一对条件很好又没有生育的夫妻从孤儿院里领养了他。结果领养他后的第五年那对夫妻又怀上了孩子。”

    “这样……是挺惨的。”张惠心眼睛又湿润了。

    “自从他养父母有了亲骨肉之后就对他冷淡了。他从小学习努力成绩也好,可养父母的心思全在亲骨肉身上,送自己的儿子去澳洲留学也没让他去念大学,养母劝他去当了兵。”

    “唉,这也太不厚道了!”吉飞鸿跺跺脚说。

    “他还说啊,”傅业勤慢吞吞地喝下第三口水,斜瞄了听得聚精会神的张惠心一眼,故意走题说,“以后别再把我送老王的白酒换成醪糟水了。”

    “少废话,快接着说。”张惠心瞪了他一眼。

    “他还说啊,他找养父母借钱想承包更多的茶山,结果养父母没答应。”

    “那还用想吗?那样的养父母怎么可能借钱给他?”张惠心轻轻叹了口气。

    “他有没有骂养父母?”吉飞鸿问。

    “那倒没有。这小伙子虽说喝醉了酒说了一路胡话,可从头到尾没骂过谁,可能就是一个人憋在心里的话太多了。”

    “他还说了些什么?”张惠心意犹未尽。

    “说得多,我一下子记不起来了。”傅业勤拍了拍后脑勺望着张惠心得意地笑,“等我想起来了再说,下次你就不要再把我给老王的酒换成醪糟了。”

    此刻,在距离“蓝莲花”客栈二十五公里的成都双流国际机场,张爱来终于通过了层层关口,进入了机场大楼的到达厅。他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打开手机用一个应用软件叫车。他早就了解到如今中国的叫车软件十分方便,而且使用软件推荐的专车不用担心被拒载,所以在新西兰的时候就下载了几个用户推荐度最高的APP在手机上存着。

    过了几分钟,张爱来叫的专车到了。那位司机西装革履、笑容满面地从车里出来迎接张爱来并主动帮他把行李箱放进汽车后备箱里。张爱来谢了司机,双手托着胸前的婴儿背带小心翼翼地坐进了车里。

    “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感谢您使用专车。请系好安全带。”司机坐进驾驶室后转过头来笑着对张爱来说。他看了一眼张爱来胸前的东西笑容突然变得僵硬。

    “您胸前背的是……”司机问。

    “哦,是我父亲的骨灰盒。”张爱来艰难地系好安全带,说。

    司机转过身去,没说话。张爱来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司机的脸色变得很阴郁。

    “有什么问题吗?”张爱来问。

    “哦,没有。”司机发动了引擎,转动方向盘开始按导航行驶。

    一路上司机没和张爱来说一句话。二十分钟后,汽车到了目的地:雾莲山的“常青藤”客栈。

    系统自动结账后,司机走出驾驶室帮张爱来提取了后备箱里的行李。张爱来谢了司机,司机板着脸说了句不客气就驾车离开了。

    张爱来觉得这个司机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就拖着行李箱去这家“常青藤”客栈登记入住。

    冬季是雾连山旅行的淡季。“常青藤”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在前台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一个撑起来的平板电脑看着韩国的电视剧。

    “你们好,我来住店。”张爱来对他们说。

    “好啊!欢迎欢迎!”好不容易看到有客人来,老板和老板娘赶紧放下手头的瓜子,起身迎接。

    “有证件吗?拿来登记一下。”老板娘都忘了给电视剧按暂停,赶紧起身准备用电脑给张爱来登记入住。

    正在这时候,老板注意到了张爱来胸前挂着的东西。他热情洋溢的笑脸像突然遭遇了冰川世纪的极寒天气一样冻住了。

    “请问,你背的是什么?”老板脸上只剩下一丝客套的笑容。

    “是我爸爸的骨灰盒。他是四川人,在新西兰生活了二十几年。他生前希望能葬在四川的雾莲山。”

    老板不说话了,脸上阴云密布。

    老板娘脑子转得快,赶紧捣鼓了几下电脑的鼠标,做出有些焦虑有些抱怨的神情,然后站到丈夫前面,对张爱来说:“不好意思,我们客栈的电脑系统出问题了,登记不了。”

    “没关系,我是电脑工程师,我来帮你们修理一下。”张爱来微笑着说。

    “谢谢了,但用不着。电脑没法登记的话我们还可以用笔和纸登记。就是这房间目前还没有空的。”老板娘说。

    “可我是用这边很流行的软件预定的房间。那上面说有空房间,我也已经在网上付过费了。”

    “是这样,开始我们也以为有可以入住的房间。但今天上午整理的时候我们发现那几个空房间都出了点问题。”老板娘继续说,她看上去比张爱来还紧张。

    “出了什么问题?”张爱来问。

    “出的问题嘛比较麻烦,”老板一边拖长了声音一边拼命地想,他看到还在播放的电视剧里女主角突然跳到男主角身后,指着地上说:“有白蚁。”有了,老板想。

    “我们那几个房间这几天都发现了成群的白蚁。”

    “不会吧,”张爱来说,“白蚁在冬天一般都冬眠了,不会出来活动。”

    “怎么不会?全球变暖了嘛!”老板娘灵机一动,辩解道。

    “对对对,全球变暖,动物活动异常。”老板附和着说。

    “那我可以帮忙把白蚁赶跑吗?”张爱来问。

    “不是赶不赶跑的问题,是白蚁把我们的几张木床啃坏了,现在床不能睡。”老板说。

    “没关系,我可以睡地上。”张爱来说。

    “我们可不敢用地板接待客人,”老板娘说,“要是着凉了或者被白蚁咬伤了,我们负不起那责任。”

    “那你们这附近还有客栈吗?”张爱来问。

    “有,你往前面走几百米就有几家。”老板娘松了一口气。

    “那好吧,谢谢了。”张爱来叹口气说。

    “不好意思了。”老板娘和老板同时说。

    张爱来拉起行李箱往外走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八个小时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他明显感觉到这家“常青藤”客栈不欢迎自己。来不及多想,他要趁饿晕之前找到一家舒适的客栈住下。

    张爱来刚走出“常青藤”客栈不远,客栈的老板娘就打通了电话,她用一只手挡住嘴,对着手机说,“余姐,你要注意了,有个二、三十岁的男的背了一个骨灰盒在胸前,正往你们客栈走过来,说是要给他爸找一块墓地,听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大过年的,不是遇到神经病就是遇到鬼了。余姐,你和张二哥可要当心点。”

    挂了电话之后,老板娘又接着拨通了下一个号码,

    “是田大哥吗?我是钱小凤,听我说,刚才有个年轻人拉了个行李箱,抱了个骨灰盒来我们这里找住宿,这大过年的,不是送霉运吗?您赶紧把客满的牌子摆出来,他估计马上就要走到你们那边来了。”

    张爱来往前走了几百米,终于看到几家客栈,可惜那几家客栈门口都竖起“今日客满”的牌子。张爱来想要用手机软件搜索一下附近可以住宿的客栈,却发现这座山里的手机信号弱得没法用。他只好拖着行李箱沿着山间的柏油路继续往前走。

    “蓝莲花”客栈的厨房里,傅业勤、张惠心正和吉飞鸿聊着天,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叫:“有人在吗?住店。”

    傅业勤和张惠心赶紧走到客栈的前台。吉飞鸿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休息。

    “我想住店。”张爱来拿出自己的护照,有气无力地说,“这是我的证件。”

    傅业勤一面接过张爱来的护照,一面上下打量着他。他胸前挂着的那个盒子立即引起了他的关注。

    “你背的这个盒子是什么?”傅业勤问。

    正准备给张爱来登记入住的张惠心也停下了手中移动的电脑鼠标。

    “是我爸爸的骨灰盒,他是移民新西兰的四川厨师。死后葬在雾莲山是他生前的心愿。”张爱来说。

    “这个……”傅业勤有些犹豫。

    “你等一等,我去问一下我们客栈老板娘。”张惠心说完往吉飞鸿的房间走去。

    “说句实话,你这样的客人我们还没有遇到过。现在马上就要过春节了。我们这边比较忌讳这个。”趁着张惠心去请示吉飞鸿的功夫,傅业勤对张爱来说。

    “忌讳?”张爱来没有学过这个中文词,问道,“忌讳是什么意思?”

    “就是觉得不吉利,害怕的意思。”傅业勤看了看张爱来的护照,觉得眼前这个青年挺有意思。

    “害怕?为什么要害怕?爸爸已经到天上去了。这里面只是他的骨灰和骨头而已。”

    “这个……”傅业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时候张惠心回来了,她说:“飞鸿说了,难得遇到一个这么有孝心的人,欢迎入住,让我带他去‘湖霜’”。

    “谢谢!”张爱来对张惠心说,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

    张惠心很快为张爱来登记好信息。傅业勤帮张爱来拉起他放在旁边的行李箱往那个起名“湖霜”的房间走去。

    “你们老板娘为什么说我很有‘小心’,难道她可以通过监控摄像头看到我给爸爸的盒子装了婴儿背带吗?”张爱来跟着傅业勤一边走一边问。

    “不是‘小心’,是‘孝心’,就是说你对你爸爸很好。你的中文是广东人教的吗?怎么听着有些广东口音?”

    “我的中文老师的确是从中国广东来的移民。”张爱来说。

    到了“湖霜”门口,傅业勤用房卡刷开了房门,把张爱来的行李箱先扛到房间门口的行李架上。然后推开了房间里的两扇木窗户,得意地对张爱来说:“你看,我们老板娘觉得你很有孝心,所以专门吩咐安排你住在我们客栈视野最好的湖景房,你房间的窗口正对着雾莲山的雾莲湖,风景好得很。”

    张爱来把背了十几个小时的父亲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放在房间的圆桌上,又取下婴儿背包带放在沙发上,然后才走到窗前,准备欣赏傅业勤赞赏的雾莲湖。他刚走到窗前,就感到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景色真美啊”几个字刚刚说出口,张爱来就觉得天旋地转,接着那个刚看了一眼的湖就黑屏了。

    “啊,到了。没必要来接,反正天幸下班回家正好送我们出门。”养母一边说一边走进来,只看了一眼鲍天意就转身帮正要坐下来的老公解下围巾、脱下长外套。养父母两人脸上都没什么笑意,这给鲍天意心头浇了一盆冷水。

    “爸、妈,我来挂。”鲍天意强压住内心的不详预感,手脚麻利地接过养母手中的围巾和大衣,恭敬地挂在身边的衣帽架上。他一边招呼服务员上茶,一边等他们三个都落座了自己才坐下来,表情更像个拘泥腼腆的客人而非宴请的主人。

    张爱来就借着吴叔推他的那股劲儿,头也不回地进了航站楼,抱着父亲的骨灰盒通海关,过安检,登上了飞机。他察觉到一路上以异样目光打量他的人不少,但有了吴叔推他的那股劲儿之后就像饮了酒壮胆的人一样不再有任何的顾虑和迟疑,只是照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去行动。在飞机上的十三个小时,他只要了一杯果汁和两个面包,去了一趟卫生间。那个骨灰盒一直都挂在他胸前的婴儿背带里,即使是去上厕所的功夫也不曾离开。张爱来刚落座时,紧挨着他的一个白人指着他胸前的东西,好奇地用英语问:“Hey,what’sthat?”

    “Myfather.”张爱来双手护着婴儿背带,说。

    那个白人立即明白了,赶紧说:“I’mverysorry.”还为张爱来往旁边挪了挪。

    张爱来还不知道当他抱着这个黑色的盒子在逼近中国的农历新年回到那个生养他和父亲的地方时会有截然不同的境遇。虽然一直在学中文,也一直对父亲有着中国式的孝敬和依恋,但在新西兰生活的这二十几年已经让他忘掉了中国文化里的一些深植于民间的传统禁忌,所以对即将遇到的排斥和疏离他并没有在精神和肉体上做任何的准备,否则就不会为了呵护好父亲的骨灰盒以及不给周围的乘客添麻烦而在整段飞行中只吃两个面包喝一杯果汁了。

    此时,在距离新西兰九千多公里以外的中国,鲍天意邀请了自己的养父母以及养父母的儿子鲍天幸到一家星级酒店用餐。因为靠近农历的新年,这家餐厅的上座率也越来越高,鲍天意为了能有一个安静一点的环境,一狠心订了一间叫“融乐堂”的包间。鲍天意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到达“融乐堂”,他坐在靠近衣帽架的位置上,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排练着他将对养父母提出的请求,紧张的情绪令他的额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一个小时后,鲍天幸的一声“天意哥”打断了他的思路。因为过度集中精力思考如何能让养父母同意自己的请求,他被这一声突然的招呼惊了一下,仿佛有人猝不及防地从背后推了他一掌似的。

    “啊,天幸,你到啦!”鲍天意调整表情,忙不迭地起身迎接“融乐堂”门口进来的三个人,满脸堆起笑容,“爸、妈,你们到了。我说来接你们,但天幸坚持要自己开车送你们来。快请坐。”鲍天意的措辞和神情,即便是让一个外人见了,也能猜出他和他口中“爸、妈”的关系如果不是相处得不怎么样的女婿和老丈人及丈母娘的关系就是非血缘亲生并且比较疏远的收养关系。

    “Alex,你爸爸没有白疼你。他一直让你学中文也没白学,你中文讲得这么好,回国去办事就比那些只会讲英文的ABC方便多了。我打算回去放一下东西,待会儿来你家送你去机场。你爸的几个老朋友也想一起来送你,我跟他们说就不必了,你只是回去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们昨天在你爸爸的葬礼上流了不少眼泪,都是群多多少少有些毛病的老骨头了,我不想他们今天送别你再触景生情掉泪。一起走吧。”

    “好,吴叔。”

    张爱来和吴叔一起关了中餐馆的店门,然后分别驾车离开了。

    张爱来说:“’msorryforthis.”并护着胸前的东西,收紧了两臂。

    坐在同一排的都是白人,他们刚开始也好奇地打量着张爱来和他挂在胸前的东西,听到两人的对话后也都明白了,并没有觉得不自在,表情里有了几分对张爱来的同情和理解。

    “二十七岁的人了,说起这个还要脸红啊。难怪你爸爸生前总担心你。只可惜我生的都是两个儿子,要不然,说不定就不用你爸爸到离世时都还为你的事担心了。”吴叔沉沉地叹了口气,接着说,“快去吧,别耽搁,一路平安。”

    说完朝着航站楼的方向推了张爱来一把。

    “Alex,你爸爸走了就没有人的厨艺能撑得起这家餐馆了,我们都清楚。他对我们一直都很厚道,这些年我全靠着跟你爸爸做事才让自己全家在奥克兰安定了下来,我也到了退休的年纪,打算帮忙带一带孙子,你知道我们华人走到哪里都把家放在第一位,这次我们得到的遣散费都很丰厚,哪有可埋怨的。希望你这次回国能为你爸爸找一个好的归宿地。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

    “我会的,吴叔。我这次是辞掉了工作回去给爸爸找墓地的。不过不用担心,澳洲的悉尼和墨尔本目前对我这个职业的需求量还是挺大的,等我回来即使奥克兰没有合适的职位再去澳大利亚找一份更好的工作也没有任何问题。”

    半个小时后,一辆白色的丰田车在芒格蕾市郊的奥克兰国际机场的停车场停了下来。张爱来和吴叔下了车,一起从后备箱里取出了行李。

    吴叔拍了拍张爱来的肩膀说:“Alex,临行前我再送你一句话。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要把你的中文名字改成张爱来,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托人去南非买那枚大钻戒。你爸爸的遗愿有两个,我祝愿你这次回中国去一并把他的两个愿望都实现。”

    张爱来低下头想看向被自己擦得锃亮的皮鞋尖,但挂在胸前的东西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红着脸说:“吴叔,我知道。谢谢你来送我。请留步了,多保重。”

    张爱来回到了位于奥克兰Pinehill的一栋独栋住宅的家中。他从自己房间衣橱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金丝绒的精致小盒子,打开看了看里面静静躺着的那枚亮闪闪的大钻戒,轻声叹了一口气,然后合上盖子,把这个盒子慎重地装进了上衣贴身的口袋里。他来到父亲的房间,将一个崭新的婴儿背带戴在胸前,然后抱起桌上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进婴儿背带里。张爱来走过去捧起桌上父亲的遗像,说:“爸爸,小时候,无论你在厨房干活多晚多累都会抱起已经在餐桌边睡着了的我回家,现在轮到我抱你回家了。我们现在就要回你的四川老家了。希望你能一路平安,也希望你能帮助我完成你的心愿。”张爱来把遗像放回了桌上,走回到客厅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估计吴叔的车快到了,就推起依靠在客厅一角的硕大行李箱朝门外走了出去。

    屋外响起来汽车喇叭声。

    二月的一个晴天,张爱来坐在新西兰奥克兰一家闭了门的中餐馆空荡荡的餐桌旁,望着餐厅墙上一幅镶在玻璃镜框里的中国水墨画出神。画上的大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两只青鸟结伴飞向天际,山脚下一座精巧的农舍连着种了树的庭院,庭院里一对男女正弯腰往地上晒着谷物。

    “Alex,你在看什么?”餐厅的老服务员吴叔收拾好他留在餐厅的一些物件走过来问张爱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幅墙上的水墨画,吴叔叹口气说,“这幅画上的生活是你爸爸一辈子都向往的,所以这二十年来他一直都保留着这幅画。只可惜,只可惜希望在天上能有人陪伴他。”说完抹了一把眼泪,拍了拍张爱来的肩膀。

    “吴叔,谢谢了!谢谢你昨天来参加我爸爸的葬礼。谢谢你二十多年来的工作。”张爱来伸过来一只手按在吴叔放在他右肩的手上,“吴叔,希望你不要埋怨我关掉这家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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