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飞廉跑过去捡起双雕，慢慢走回队伍，愣愣站着看大家。萨日娜看着邢飞廉，推了一把悄声道：“把双雕献给我阿布。”邢飞廉依言捧起双雕，奔到朵颜穆勒马前，一膝半跪，高举过顶。朵颜穆勒生平最爱的是良将勇士，见邢飞廉一箭力贯双雕，心中甚喜。要知草原大雕非比寻常，双翅展开来足有一丈多长，羽毛坚硬如铁，扑击而下，能把整头小马小牛攫到空中，厉害之极，连虎豹遇到大雕时也要迅速躲避。一箭双雕，实属难得，须得及其精湛的箭术才可以。朵颜穆勒命亲兵收起双雕，笑道：“好孩子，你的箭法好得很啊！”
邢飞廉不掩阿木尔门都之功，道：“是阿木尔门都师父教我的。”铁木真笑道：“我看你师傅不应该叫阿木尔门都，叫莫日根才对，这样徒弟也是莫日根。”莫日根正是室韦语中对箭法高超之人的称呼。朝洛蒙看义弟呆呆愣愣，对朵颜穆勒道：“阿布，你说射中的有赏。我安答一箭双雕，你赏什么给他？”朵颜穆勒道：“赏什么都行。”问邢飞廉道：“你要什么？”朝洛蒙喜道：“真的赏什么都行？”朵颜穆勒笑道：“难道我还能欺骗孩子？”
邢飞廉这些年来依朵颜穆勒而居。诸将都对他的朴实和善甚是喜爱，并不因他是汉人而有所歧视，这时见莫贺咄神色甚喜，大家望着邢飞廉，都盼他能得到重赏。邢飞廉道：“莫贺咄待我这么好，我额吉什么都有了，不用再给我啦。”朵颜穆勒笑道：“你这孩子倒有孝心，总是先记着你额吉。那么你自己要什么？随便说罢，不用怕。”
邢飞廉谢了赏，接过短刀。这口刀他也时时见到朵颜穆勒佩在腰间，这时拿在手中细看，见刀鞘是黄金所铸，刀柄尽头处铸了一个黄金的龙头，威严尽显。朵颜穆勒道：“我要你今后用我金刀，替我杀敌。”邢飞廉应道：“是。”萨日娜忽然失声而哭，跃上马背，疾驰而去。朵颜穆勒心肠如铁，但见女儿这样难过，也不禁心中一软，微微叹了口气，掉马回营。室韦众王子诸将跟随在后。
邢飞廉见众人去尽，将短刀拔出鞘来，只觉戾气逼人，刃锋上隐隐有血光之印，心下便知道这口刀已不知杀过多少人了。刀锋虽短，但刀身厚重，甚是威猛。把玩了一会，将刀鞘穿入腰带之中，拔出长剑，又练起荆杀剑法来，练了半天，那一招“闲鹤刺云”仍是练不成，不是跃得太低，便是来不及挽足平花。他心里一躁，沉不住气，反而越来越糟，只练得满头大汗。忽听马蹄声响，萨日娜又驰马而来。
邢飞廉少年心情，跃跃欲动，但想到七师父刚才的神情，垂头丧气的道：“我不去。”萨日娜急道：“我自己不瞧，赶着来叫你。你不去，以后别理我！“邢飞廉道：“你快去看吧，回头你说给我听也是一样。”萨日娜跳下马背，撅起小嘴，说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也不知道是黑雕打胜呢，还是红雕胜。”邢飞廉道：“就是悬崖上那对大红雕和人打架吗？“萨日娜道：“是啊，黑雕很多，但红雕厉害得很，已啄死了三四头黑雕……”
悬崖上住有一对红雕，身形奇巨，比寻常雕大出数倍，实在是异种。雕羽红色本已稀有，而雕身如此庞大，室韦族中纵是年老历深之人，也说从所未见，都说是一对“神鸟”，甚至更有愚鲁妇人赶路千百里向之膜拜的。
邢飞廉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牵了萨日娜的手，一跃上马，两人共乘一骑，驰到悬崖之下。果见有十七八头黑雕围攻那对红雕，双方互啄，只打得毛羽纷飞。红雕身形既大，嘴爪又极厉害，一头黑雕闪避稍慢，被一头红雕在头顶正中一啄，立即毙命，从半空中翻将下来，落在萨日娜马前。余下黑雕四散逃开，但随即又飞回围攻红雕。又斗一阵，草原上的男女都赶来观战，悬崖下围聚了六七百人，纷纷指点议论。朵颜穆勒得报，也带了乌日根和朝洛蒙驰到，看得兴致勃勃。
邢飞廉微一沉吟，双膝跪在朵颜穆勒马前，道：“我自己不要什么，我是代别人求莫贺咄一件事。”朵颜穆勒道：“什么？”邢飞廉道：“部罕的孙子岱森达日又恶又坏，萨日娜嫁给他后一定要吃苦。求求莫贺咄别把萨日娜许配给他。”
朵颜穆勒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真是孩子话，那怎么成？好罢，我赏你一件宝物。”从腰间解下一口短刀，递给邢飞廉。室韦诸将啧啧称赏，好生艳羡，原来这是朵颜穆勒十分宝爱的佩刀，是前朝宝物，曾用它杀敌无数，从不轻易解下。若不是先前把话说得太满了，那是决不能轻易赏赐。
朵颜穆勒微微一笑，弯硬弓，搭铁箭，嗖的一声，飞箭如电，正穿入一头黑雕的身中，众人齐声喝彩。朵颜穆勒把弓箭交给乌日根道：“你来射。”乌日根一箭也射死了一头。待朝洛蒙又射中一头时，众黑雕见势头不对，纷纷飞逃。蒙古诸将也都弯弓相射，但众黑雕振翅高飞之后，就极难射落，强弩之末劲力已衰，未能触及雕身便已掉下。朵颜穆勒叫道：“草原上的巴特尔们，射中的有赏！”
神箭手阿木尔门都有意要邢飞廉一显身手，拿起自己的强弓硬弩，交在邢飞廉手里，低声道：“跪下，瞄准，射项颈！”邢飞廉接过弓箭，右膝跪地，左手稳稳托住铁弓，更无丝毫颤动，右手运劲，将一张二百来斤的硬弓拉满开来。他跟河间六怪练了十年武艺，上乘武功虽然未窥堂奥，但双臂之劲，眼力之准，却已非比寻常，眼见两头黑雕比翼从左首飞过，左臂微挪，瞄准了黑雕项颈，右手五指松开，正是：弓弯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黑雕待要闪避，箭杆已从颈对穿而过。这一箭劲力未衰，接着又射进了第二头黑雕腹内，一箭贯着双雕，自空急堕。众人齐声喝彩。余下的黑雕再也不敢停留，四散高飞而逃。
荆楚楚想着自己七人为他在漠北苦寒之地挨了十多年，五哥张铁生更至今卧床不醒，教来教去，却教出如此一个蠢材来，五哥的一生，七人的连年辛苦，竟全都是白送了，心中一阵悲苦，眼泪夺眶而出，把长剑往地上一掷，掩面而走。邢飞廉追了几步没追上，呆呆的站在当地，心中难过之极。他感念师恩如山，只盼练武有成，以慰师心，可是自己尽管苦练，总是不成，实不知如何是好。
正自怔怔出神，突然听到萨日娜的声音在后叫道：“邢飞廉，快来，快来！”邢飞廉回过头来，见她骑在匹青骢马上，一脸焦虑与兴奋的神色。邢飞廉道：“怎么？”萨日娜道：“快来看啊，好多大雕打架。”邢飞廉道：“我在练武呢。”萨日娜笑道：“练不好，又给师父骂了是不是？”邢飞廉点了点头。萨日娜道：“那些大雕打得真厉害呢，快去瞧。”
这时红雕落单，不敌十多头黑雕的围攻，虽然又啄死了一头黑雕，终于身受重伤，堕在崖上，众黑雕扑上去乱抓乱啄。邢飞廉与朝洛蒙、萨日娜都十分着急，萨日娜甚至哭了出来，连叫：“爹爹，快射黑雕。”
朵颜穆勒却只是想着黑雕出奇制胜的道理，对乌日根与朝洛蒙道：“黑雕打了胜仗，这是因为它们有很高明的用兵之道，你们要牢牢记住了。”两人点头答应。
众黑雕啄死了红雕，又向悬崖的一个洞中扑去，只见洞中伸出了两只小红雕的头来，眼见立时要给黑雕啄死。萨日娜大叫：“爹爹，你还不射？”又叫：“邢飞廉，邢飞廉，你瞧，红雕生了一对小雕儿，咱们怎地不知道？啊哟。爹爹，你快射死黑雕！”
邢飞廉与朝洛蒙、萨日娜常在悬崖下游玩练功，几乎日日见到这对红雕飞来飞去，有时观看双雕捕捉鸟兽为食；有时将大块牛肉拖上空中，红雕飞下接去，因此对之感情已深，又见红雕以寡敌众，三个人不住口的为红雕呐喊助威：“红雕啄啊，左边敌人来啦，快转身，好好，追上去，追上去！莫要贪占便宜，快些回身！”
酣斗良久，黑雕又死了两头，两头红雕身上也伤痕累累，红羽上染满了鲜血，在阳光下竟像是黑雕一般。一头身形特大的黑雕忽然高叫几声，十多头黑雕转身逃去，没入云中，尚有四头黑雕兀自苦斗。众人见红雕获胜，都欢呼起来。过了一会，又有三头黑雕也掉头急向东方飞逃，一头红雕不舍，随后赶去，片刻间都已飞得影踪不见。只剩下一头黑雕，高低逃窜，被余下那头红雕逼得狼狈不堪。眼见那黑雕难逃性命，忽然空中怪声急唳，十多头黑雕从云中猛扑下来，齐向红雕啄去。朵颜穆勒大声喝彩：“好兵法！”
河间六怪各有不凡艺业，每人都是下了苦功，方才有这等成就的，要邢飞廉在数年间尽数领悟练成，就算聪明绝顶之人尚且只有三四分可能，何况他连中人都还算不上呢。河间六怪本也知道若凭邢飞廉的资质，最多只能单练白驹骥或吴锡桂一人的武功，二十多年苦练下来，或能有白吴二人的一半成就。张铁生若是清醒能动，邢飞廉学他的功夫最是对路。但六怪一意要胜过张粹羲，明知“既学众家，不如专精一艺”的道理，总不肯空有一身武功，却眼睁睁的袖手旁观，不传给这傻徒儿。
这十多年来，朱淮不断追忆昔日湘夫人和法禅寺中动手的情景，张粹羲的一招一式，在他心中尽皆清晰异常，尤胜当时所见。但要在他武功中寻找什么破绽与可乘之机，实非已之所能，有时竟会想到：“只有黑白无常二人，或许能胜得过这牛鼻子道士。”
这天清晨，荆楚楚教了他荆杀剑法中的两招。那招“闲鹤刺云”要跃身半空连挽两个平花，然后转身回剑下击。邢飞廉自小练多了下盘功夫，纵跃不够轻灵，在半空只挽到一个半平花，便已落下地来，连试了七八次，始终差了半个平花。荆楚楚心头火起，勉强克制脾气，教他如何足尖使力，如何腰腿用劲，哪知待得他纵跃够高了，却忘了剑挽平花，一连几次都是如此，不是落了剑花便是落了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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