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邋遢中年人的坚持有了收获。病人妻子转头问他：“你有药？”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什么药名都没说，甚至什么诊断都没说，邋遢中年人却一口应下：“有，我们当然有药了。”
“易瑞思有没有？”
“有，当然有了，我们什么都有。”
“带我去看看。”
走过一个拐角，又钻进一条小巷，出了小巷，是另外一条大路，零陵路，跟医院所在的东安路有点距离了。
在零陵路上，有一家药店，招牌上写着健生堂药店。进去后，也有一个穿着白大衣的医生在坐堂。
邋遢中年人招呼一声，这是何主任，看肿瘤可有名了。
接着开始对答，病人妻子本来抱着非易瑞思不买的心思跟着来的，想看看有没有便宜一点的易瑞思。现在已经变成了再咨询一下这位“何主任”，反正又不要挂号费。
可能是肚子饿了，智商也会下降的关系。病人妻子最终从健生堂药店买了一大袋名为消癌灵的中成药。而本来要买易瑞思的仅有的几千元已经没了，换成这个消癌灵了。
病人妻子赶回家里，也顾不上肚子很饿，先招呼丈夫，看，我今天买了什么，消癌灵哦，那何主任说了很有效的。
消癌灵？何主任？什么鬼？
病人丈夫倒没说什么，实在是没有发言权，生了病，不能赚钱了，拖垮了家庭，我还能说什么，我为什么还没死。
而病人正在上高中的女儿在边上就吼了：“妈，你是不是被骗了，什么药啊，我看看。”
被骗了？不可能的，何主任说了，这药比易瑞思效果还要好。
而已经上高中的女儿则很有主见，一口咬定妈妈被骗了。接着列举了很多网上啊，电视里啊看到的例子。
不会的，不会是骗子的，在病人妻子的内心深处，是不愿意相信是假药的，是骗子医生的。因为如果去买易瑞思又能如何，这最后的几千元就一个星期，一星期之后呢？药就没了啊。而这个消癌灵，可以吃上三个月呢。
于是很有主见的女儿被妈妈给凶了。女儿很委屈地哭了，躲回自己的小房间。明明就是假药，妈妈还凶我。
过了半年，丈夫病情加重，还是走了，无论是正规好药易瑞思还是假药消癌灵，都不能阻挡病魔的进攻。
类似的情形继续上演。
在一家大酒店，正在召开易瑞思的研讨会，呃，会议正式名字是晚期肺癌研讨会，但参加的人都知道，其实就是易瑞思的研讨会。
方芳主任是会议的主持人，她在台上侃侃而谈，春风满面。
另一边，何主任抱头鼠窜，呃，又有药监部门找上门了。不跑不行啊。
换了一个点，何主任摇身一变，贺主任出现了。“嗯，你这个病，没必要用易瑞思，我跟你说，就用消癌灵，效果一样的，而且便宜。”
“便宜没好药？错了，全错了，你看过报道没有，多少经典老药因为太便宜药厂不生产了，知道吗？”
“对，你先买三个月试试，我们跟医院不一样，我们是做口碑的，3个月后，要是有效，你再来买。”
买药的家属走了后，药店里面探出一个人，正是当初尾随劝服病人妻子的邋遢中年人。他对何主任也不知道是贺主任的主任说：“老章，今天销量不错啊。”
呃，原来是章主任啊，哦，可能不是什么主任，就是老章。老章感叹说：“要是我们的药也有易瑞思那样的效果就好了，每次口水费尽，才勉强卖了一点。”
邋遢中年人说：“老章，别急，老板说了，很快就铺好路了，到时候就有药了，那些天杀的，同样的药，卖那么贵，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另一边，邋遢中年人在用手机跟人通话，看得出，他很谨慎，这手机是旧式的诺基亚手机，里面就一个号码，自己叔叔，侯长军。
“长军叔啊，消癌灵越来越不好卖了，那个药到底什么时候到啊。”
“小勇啊，快了，到时候叔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发大财。”
“知道了，叔叔。”侯小勇心里美滋滋的，仿佛看到了一堆钞票山就在他面前。到时候发了财回到村里，让翠花敲背，让酸菜敲腿，哼，让你们也知道我侯小勇也有发达的那一天。
病人妻子扫了扫邋遢中年人，什么也没说，继续朝医院外面挪去。
而邋遢中年人不满地回瞪了医院保安一眼，继续不放弃自己的猎物，在病人妻子后面尾随，继续喋喋不休。
然后方芳主任洗了手，往食堂走去。沿路有不少同事跟她打招呼。
“主任好。”
“方医生好。”
另一边，病人妻子慢慢地走出医院大门，那彷徨的脚步，那单薄的身体，就差一个牌子挂在后面，“癌症病人家属”。
一个邋遢中年人靠了过去，“大嫂子，看完医生了啊。”
这时候，医院保安远远地吼叫：“小心医托骗子。”
起到一半，病人妻子，又似乎抉择了什么，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方主任，你先给我丈夫开一盒。”
方芳主任说：“一盒就一个礼拜，你下个礼拜不是还要来？”
病人妻子诉说道：“我先买一盒，我再想办法。”
“方芳啊，听说你又有一篇文章上sci了，恭喜啊。”
方芳客气地一一回应，继续去食堂打饭。
方芳主任在呼吸内科很有名，来找她看病的病人络绎不绝。她也很有耐心的一一作答。
直到12点钟，一心为了病人健康的方芳主任才把最后一个病人送走，慢慢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边站边锤自己的老腰。从早上8点到现在12点，连续坐了4个小时，这老腰，真酸啊。
“你看，我现在也很忙，下面还很多病人，你就去外面先考虑一下吧。好了，下一位。”
病人妻子恋恋不舍地从就诊桌边上的凳子上站起。起得很慢，很慢，似乎，她不是从一张凳子上起来，而是，要把自己丈夫推下悬崖一样。
目前我们国家，抗肿瘤靶向药物还没进社保，所以这类昂贵的药物都是自费，而医院也很少进纯自费的药品。所以这类药物，都是各位医生开处方，让病人去指定药店购药，并使用。
如果是针剂，也没事，医生可以开自备药医嘱，让护士化药，哦，俗话，学名就是配置药液。不过这时候一般要病人住院。住个短期院，最短的有今天住院，打了药明天出院。
方主任待病人妻子转身的时候，在一个诊疗日记上划了一笔。如果你透近看，可以看到，密密麻麻有很多“正”字，一盒一笔，一正5盒。
方芳主任叹了口气：“好吧。”拿着钢笔唰唰开好了一张处方，接着说：“还是同利药店，你知道的吧。”
病人妻子接过处方，“我知道的，谢谢方主任。”
“方主任，还有其他办法吗？一天就要500元，我们真的吃不起。”一位病人在一家省三甲医院的呼吸内科门诊内，对正在坐门诊的主任医师方芳苦苦哀求。
方芳主任也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丈夫现在吃易瑞思有效，这是别人做梦求都求不来的好吧。前面我就跟你们夫妻说过了，这易瑞思吃上去了就终身服用，直到药物没效或疾病进展为止。你现在有效，就应该珍惜，就应该继续吃，要是随随便便停药，肺癌复发了，那时候就真的没药了。”
“可是，方主任。”病人妻子想不出什么话来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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