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他们在北冈国的望南县的一个小镇住下，随后进入长顺县。长顺县地方大，也相对繁华些，凤家有十几家商铺在这里，他们在长顺停留了两天。每天早上，凤吟天带着太华和书华外出检视自家商铺，晚上带着账簿回来交给阿迟整理。
第二天，阿迟等他们走后，在房里踱了很久，问客栈小二要了笔墨纸张，涂涂写写了半天，之后又到街上走了一圈。
晚上凤吟天回到客栈，她依旧接了账簿整理誊写。
待她歇下后，有人小心敲开了凤吟天的门，递进去一张薄薄的纸片。
凤吟天在床头坐下。纸片上只有寥寥四个娟秀小子：“凤家，谢九。”
看着那四个熟悉的字，他眼神复杂，唇边慢慢浮出一丝苦笑，将纸条一揉，丢进了炭盆。
第三天清早，他们继续打马启程，穿过云州，之后折向西北，渡过白马河，于腊月初十缓缓抵达北冈国京城黄州。
就在同一天，在遥远的南昆国京城雍州，皇宫的金殿上，南昆国皇帝宗岳看着手里的一张薄薄的纸片，他环面浓髭，身材壮硕，四十出头年纪，此刻浓眉紧锁，方正的脸上怒气勃发：“哪里得来的？”
阶下站着大内侍卫长郝积雄，回复道：“是在北冈长顺县城的一家茶馆里发现的，当时很多人都在传阅，陛下派在那里的一个眼线得到了纸条，立即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了微臣手里，微臣不敢做主，特来呈给圣上。那名眼线还附了信件，说凤家现任族长凤吟天当时就在长顺，身边除了侍童车夫外，还有一名女子。”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宗岳看完信后一拍桌子：“将闻远钟给朕叫来！”
两名内臣立刻脚步匆匆地出了殿。
宗岳气得在金殿上直转：“那女子八成就是谢九。朕让凤吟天骗了，让闻远钟骗了！”
侍立一旁的御史林怀方奏道：“陛下，臣还有一事，不知当秉不当秉。”
“讲！”
“闻统领从前昭县回来后，不仅在陛下面前竭力为凤吟天开脱，私下里还花天酒地，挥霍无度。朝廷内外已经有所议论，说闻统领必是得了凤家不少好处。”
宗岳浑身直抖：“贱人，这就是朕养的贱人哪！”
未几满脸酒意的闻远钟连滚带爬地进来，三跪九叩之后，宗岳也不叫他起来，喝道：“闻远钟，朕再问你一遍，那具尸首是不是谢九？”
“确是谢九，陛下，虽然尸首已经看不出面目长相，但脖子上的一条项链却千真万确是前朝宫廷内制，这是陛下您也亲眼瞧见的。”
宗岳将纸条朝他脸上一甩：“那么这又该如何解释？这世上究竟有几个谢九？蠢货，你被凤吟天骗了，朕被你骗了！什么尸首，什么凤小玖，都是凤吟天的瞒天过海之计！”
闻远钟看着纸条，满脸迷惑：“陛下，臣在前昭两个多月，几乎搜遍了前昭每一寸土地，并没有发现谢九下落。凤家两府我也都去过不止一次，也的确未曾收留谢九。”
宗岳冷笑几声：“你竟然还在为他说话！你忠于凤家比忠于朕更诚心，很好！很好！朕便成全了你！”他大喝道：“绑了他！”
殿后立刻跑出一对侍卫，七手八脚将闻远钟绑成了粽子。
闻远钟这才清醒，大呼道：“陛下，陛下，臣冤枉啊！”
宗岳随即下旨：“郝积雄，即刻起你暂领御林军统领之职，朕命你马上带人去闻家，将一应可疑之物全部搜出来！”
郝积雄领命而去。闻远钟浑身发抖，以头触地，不住口地喊冤。宗岳问道：“凤吟天给了你多少银子？”
闻远钟知道已经无法隐瞒，哭着说：“珍珠一盒。”
宗岳一脚将他踹翻：“你就是条狗！”
闻远钟心里明白，等闲收受凤家贿赂并不会令宗岳震怒，他的愤怒还是因为谢九公主，便膝行而前道：“陛下，臣自知不该受贿，但臣真的没有欺君哪，就算尸首不是谢九，但她也的的确确不在凤府。”
宗岳点头叹道：“你就是死了也是个糊涂鬼。那凤吟天虽然财大气粗，却是精明吝啬得很，他若真是清白的，怎肯花如此代价收买你？必定是他心里有鬼，才会给点好处让你赶紧滚出前昭。而你前脚才出前昭，后脚就找到了疑似谢九的女尸，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蠢货，朕被你骗了，也被他骗了！”
闻远钟抬头想了片刻，终于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当晚，郝积雄带着那盒珍珠来到殿上。宗岳震怒之下，越发肯定是凤吟天藏起了谢九，便当堂处死了闻远钟，并立刻就要郝积雄出兵前昭，林御史并朝廷内几个头脑尚算冷静的大臣拼死劝谏：“陛下，凤族族长凤吟天此刻就在北冈，一旦前昭出事，凤吟天必定会带着他的资产倒向梅长川，两虎一旦合力，必会对我南昆形成极大威胁。再者，如果那谢九也在北冈，陛下出兵前昭不仅师出无名，反而打草惊蛇，若她从此躲在北冈，要捉拿她就难了！”
宗岳思前想后，只得强压怒气，道：“即刻叫王爷归国，朕要听他的主意！”
她释然，撇了撇嘴，也笑起来。
车外响起太华的声音，他已经到客栈订好了房间，可以下车休息吃饭了。
一时都有些尴尬，她故作镇静地整理身上衣服，可是一接触到那双冰雪之眸，脸就不争气地红了。
凤吟天说：“你睡觉很野蛮，这可不是将就出来的，从小就这样？”
她不相信，她知道自己睡觉一向很安静。
凤吟天笑出了声：“逗你的。”
她看着她，不相信这神祇一样的男子也会逗趣。
“衣服是从红叶峰下来的时候被树枝勾破的，我将就将就，穿了一下午了。”
“真的，你若能好好的，他们自然能安息。”
她终于收了泪。凤吟天跪下，也按礼节磕了几个头。两人慢慢下了山。
这场痛哭让她身心俱疲，上车后就躺倒在榻上，凤吟天只好拿着垫子坐在地上。看着他那双憋屈地盘起来的长腿，她叹了口气：“我在外流浪了一个月，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就。公子，你知道什么是将就吗？”
他坐直身体：“又是捶又是扯，你看，衣服都破了。”
他雪白却已经发皱的衣襟上果然裂了一道长口子，她顿时窘得无地自容：“对不起，我给你补。”
她挺起身，理了理头发，问：“有没有弄脏你？”
“没有。”
悲凄的哭声回荡在空寂的山里，几只山雀扑扇着翅膀飞远了。凤吟天将她拉起，劝道：“节哀吧，他们已经听到了。”
“真的吗？”随着泪水的痛快渲泄，她心中几个月来的郁结也在慢慢散开。
她闭上眼睛。“我的意思是，有时你也需要将就将就，比如，把我当作一截木头，或者一只小狗，这样，至少你不用委屈那双无处可伸的腿。”
她说完就翻身朝向里侧，却分明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车厢里静得只听见碌碌的轮子响，她睁着眼睛听了一会儿，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时车已停下，她的头枕在凤吟天怀里。
“说说看。”
“别人舍你一碗饭，你明明知道那只碗未必干净，那双筷子可能刚被一个病人抓过，可是你只能感激涕零地接过来吃下去。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隐蔽又安全的地方可以过夜，明明知道旁边就是柴堆，或者猪圈，甚至坟地，也只能抱紧肩膀赶紧睡过去，因为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出事至今，想必她一直未曾有机会好好祭拜。
她跪在地上，抟土为香，朝着家的方向跪拜下去：“爹，娘，阿迟不孝，现在才来拜祭你们，愿你们在天之灵安息。”
爹娘两字才一出口，眼泪已经决堤。想起往日的欢声笑语，后来的诸般颠沛飘零，她越发不能自已：“爹，我会好好活下去，不让您操心。下辈子，您不要再跟皇家之人有任何瓜葛了……小留，姐姐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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