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话匪夷所思，几人都没转过弯来，少女昂首看着几人，目光冰冷得像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又道：“我想救的是无穷无尽的后来人，就算为此牺牲再多的无辜百姓，让我受下再多的业报，我也在所不惜。”
“那些百姓明知道被怪物欺压，为什么还要信奉怪物呢？”林子茗问道。
少女道：“人心又非铁板一块，总有人想高人一等，最可怕的其实不是怪物，而是替怪物奴役百姓的人。”
林子茗又问道：“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么？”
“有啊。”少女点头道：“当然有，若花个几十年的时间，将信奉怪物的百姓抢过来，等下一辈人长大，教他们不要再相信怪物，这个局也就解了，只不过，往往时不待人，有些时候你必须立即做出决断，比如说现在，若我不杀了他们，怎么救得了你们？”
少女所说，就好像这一百多个百姓是因江楚几人而死，几人有些心乱，沉默不语，那少女又笑道：“你们的几个朋友伤势已经好转，过一会儿便会醒来。”江楚才想起赵明三人，扭头一瞧，他们三人还躺在地上，此刻肌肤却有了几分红润，江楚伸手探了探，赵明鼻息虽然微弱，但的确已经死而复生。
“好了，此间事了，我送你们出去吧。”
少女转过身，朝前走了几步，以手按剑，抬头仰望。
“出去？去哪？”江楚问。
看少女的模样，并不是要送他们出庙宇，江楚突然觉得，少女是要将他们送出幻境。
果不其然，少女笑道：“当然是出幻境啦。”
一想到幻境外的情况，江楚心里又是一紧，林子茗和华秋桐脸色苍白，林子茗叫道：“出去我们会死的啊。”
他们的惊慌失措少女尽收眼底，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满不在乎地笑道：“怕什么，有幻仙镜在，你们不会有事的。”少女说着，忽然回过头来，她的一双眼睛变得像一片深邃的星空，其中星辰点点，声音也飘忽得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幻仙镜是幻境的入口，也是幻境的出口，我看见了幻仙镜的所在，送你过去。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少女身形忽然间碎裂成千万片，整个世界如同瓷瓶一般破碎，江楚眼前陷入了黑暗，但却有一丝光芒一直跟随着他，那是一双在暗夜中都显得十分明亮的眼睛。
“瑶儿？”
周遭的一切都在黑暗中变得模糊不清，江楚感觉不到其他人在哪里，有些心慌，看着那双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唤了出来，可他才说出口，却发现那双眼睛上蒙上了一层宛如血色的光芒。
就像幻仙镜吸收了数十个无辜百姓的鲜血后蒙上的那层血光。
她的瞳孔竟然是血色的。
这人绝不是瑶儿。
“我是琼珈啊！”
黑暗中一双手紧紧拽着他，带着一丝火热的温度，血色瞳孔中带着几分热切，江楚茫然不解，愣了一下道：“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那双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失望，向后退缩了一步，黑暗中的女子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你怎么会忘了我？”
江楚更是疑惑不解，不知道这个幻境为何如此古怪，他只想知道其他三个人在哪里，正琢磨着如何开口问她，忽觉一个火热娇软的身子贴了上来，那女子将他紧紧抱住，毫无阻碍地能感受到她的玲珑曲线。被一个陌生姑娘抱住，江楚登时面红耳赤，羞怯不已，而那女子似乎怕江楚想要挣脱，抱得十分用力。
江楚讶然道：“你……你……”
江楚终于想起了白衣人所说的话，颤声道：“你、你杀了他们？”不止江楚，林子茗和华秋桐此刻也脸色煞白，颤抖着身子，不敢看少女。
杀了这么多人，少女神情却一点儿也未变，依然嘴角含笑，道：“一边是做尽恶事的怪物，一边是受其奴役的无辜百姓，你们一定想杀死怪物，拯救百姓，对不对？”她看着几人的目光，十分平静，顿了顿，又道：“然而，可笑的是，正是这些无辜百姓的信念才让怪物变得强大，若要杀那怪物，就得杀死这些百姓。换作是你们，你们是选择袖手旁观呢？还是选择杀死怪物，以免更多的人受其荼毒？”
少女秀眉一挑，一跃而起，长剑飞舞，剑尖在虚空中画下一道血色符咒，待到最后一笔画完，少女斥道：“死！”
声音出口的同时，充斥庙宇的金光登时消失，留下了一片漆黑，好像所有物事都在这一时间失去了光彩，唯独少女手中长剑血色光芒还在闪耀。
白衣人踏上金色神像，向他们缓缓走来，嘴角依然带着微笑，款款道：“我没有接下你这一剑。”
他死了。
在他消失的那一刻，天地间便即重新恢复了光彩，黑暗都已随着他的消失而不见，绿树依然是绿树，红墙依然是红墙。
然而，在倒塌的神像下方，跪拜的一百来个信徒，此刻却已瘫倒在地，无不七窍流血而亡，登时血流成河，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少女说得十分轻巧，林子茗忍不住道：“人能死而复生么？”少女道：“这是幻境，没什么不能的。”
少女也是幻境里的人物，可她却如何知道这是幻境？江楚疑惑不解，看着少女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由问道：“你不是幻境里的人么？”少女点头道：“我是啊。”江楚道：“那、那你怎么知道这是幻境？”少女笑道：“因为我修为高啊。”华秋桐这时道：“姐姐，你能帮我们走出幻境么？”少女道：“我本来就是来帮你们走出幻境的。啊，现在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那个怪物真身要来了，想救你们的朋友的话，就赶快扶起这三个人，跟我来。”
扶起三个已经毫无知觉的三个青陵弟子，江楚一行四人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那少女只在一旁看着，也不上来搭把手。林子茗扶着郭璐，江楚一左一右架起赵明和姜游，而瑶瑄和华秋桐则在一边使力。
少女笑道：“没有任何生灵能接下这一剑。”白衣人道：“这一剑绝非人力可为。”少女道：“这也并非人力。”白衣人笑道：“你这一剑杀了方圆十里无数生灵。”少女道：“我知道。”白衣人道：“他们都很无辜。”少女道：“我也知道。”白衣人道：“草菅人命，与妖魔何异？”少女沉默片刻，又道：“乱世之中，没有人不无辜，一将功成万骨枯，想成大事，总要死很多的人。”白衣人还在笑，声音却变得越来越轻：“你想做什么？”少女道：“我想救人。”白衣人道：“你却在杀人。”少女道：“因为杀人才能救人。”白衣人道：“此地由我庇佑方得安宁，你杀了我和此地所有生灵，救的是谁？”少女道：“救的是后来人。”白衣人道：“很好。”
黑暗中，白衣人的身形渐渐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白衣人开口，浑厚的声音仿佛在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江楚几人听得无不心惊胆战。
少女抬头直视白衣人，目光冰冷如霜，厉声斥道：“谁是妖孽？”白衣人道：“是你！”少女也道：“是你！”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空旷的庙宇内回响起来，忽而重合、交叠，袅袅不绝。
少女轻轻落下身形，收剑入鞘，身边的信徒跪着不动，她便也将他们视作无物，穿过人群，走到江楚身边，看着四人，微微笑道：“你们扶起地上的三个人，跟我来。”
少女眉如翠羽，眼如琉璃，衣裳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让人心安的自信。江楚几人自然没什么主意，按照少女吩咐，来到赵明、姜游、郭璐身边，打算依少女所言，将他们扶起。华秋桐伸手探了探郭璐鼻息，回头问道：“他们都死了么？”少女点头道：“是。”林子茗黯然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啊。”少女笑道：“死了再救活不就好了么？”
江楚几人才坐了一刻钟不到的工夫，少女忽然站起身来，正色道：“来了！”少女话音一落，整个庙宇内的所有物事，包括青砖碧瓦，白窗绿树，陡然绽放出刺目的金色光芒。少女神色凝重，拔出插在神像金身上的长剑，剑指前方，剑上亮起了一抹宛如血色的光芒。
金光中，一个白衣人凌虚踏空，缓缓而来，他的容颜与神像一模一样。
“何方妖孽，胆敢毁吾修行！”
地上跪拜的信徒依然一动不动，好似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少女昂首挺胸，跨过人群，来到倒在地上的金色神像旁，轻轻一跃，跳上神像身躯，转身对几人笑道：“你们上来。”神像尽管倒在地上，可身躯也足有一人多高，几人爬上神像兴许还有可能，但将青陵三个弟子扶上去，却没什么主意。那少女忽然拔剑出鞘，连挥三件，在金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三道剑痕，少女再用剑一挑，镶金的石块脱落，竟然切出三个台阶来。
几人互相扶持着，踏上神像，少女来到神像身躯中间，将手中长剑插在神像肚脐上，就地坐了下来。江楚几人把赵明、姜游、郭璐三人扶到少女身边放下，那少女笑道：“这个怪物受此地百姓香火，一身愿力非比寻常，正好可以用来救你们的朋友。这神像是怪物分身，我已施了法术，咱们坐在这里等着就是，等到正主来了，你们的朋友都有救了。”
少女的出现，仿佛触怒了神像，本来微笑的面容，瞬间变化成了极端的愤怒，双眼金光大放，无数金光铺天盖地而来。
然而，时间却好像突然慢了下来，金光射来的速度远不如射向青陵三人那么快，少女按住剑柄，缓缓拔剑，足一点地，掠上半空，忽然一剑斩下。剑芒撕裂长空，漫天金光辟易，如摧枯拉朽般迅速消失，神像头颅猝然裂成两半，往下坠落。
那个无头的金色神像，也在此刻轰然倒塌，几个跪在神像附近的信徒被巨大的神像砸中，登时成了肉饼，而其他跪在地上的信徒依旧以脸贴着地面，谁也没有分毫动弹，发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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