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鬼说道：“那副尸身现在应该还扔在乱葬岗的南面。”
事不宜迟，两人将金钵放于海虚和尚的身边，以防饿鬼复仇，然后跟着饿鬼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走到这偌大坟场的南面。
四周荒秃秃的，饿鬼挠挠下巴，为难地对两人说：“奇怪，正南没在，怎么跑到西南了？”
它伸出爪子一指，翁酌看到一棵靠水的柳树下有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已经腐败得不成样子了，如果她闻得不错，那应该就是女鬼的尸身了。
虽然在乱葬岗修炼过一阵，但是翁酌完全没有接触过尸体一类的东西，看到远处那乱糟糟的一团，心头不由得毛毛的。
她躲在湛空身后，尴尬地咧嘴笑：“还过去吗？我只会捉妖和偷鸡，又不是你们人类的那个……”
“仵作。”湛空帮她补充。
“对对，我又不是仵作，验尸就不必了吧？”翁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跟着和尚慢慢地走，“我们不要过去了，好可怕啊。”
湛空摇摇头，打定了主意要过去。
他的视线越过狐狸，落在饿鬼身上：“你饿吗？”
后者先是一怔，随后点点头，哭丧着脸：“饿啊，随时都很饿，我饿了好几百年啦……没想到人间的糯米土难吃，死后的阴气更难吃！”
翁酌好奇地问：“糯米土是什么呀？”
饿死鬼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就记得是邻居先饿死了，然后我们吃了他，后来他全家都被吃光了，我还是饿，于是就开始吃泥巴，最后越吃越多，就撑死啦。”
“糯米土是一种不能吃的东西，虽然可以暂时解除饥饿，但是会死人。”
湛空看着饿鬼，对翁酌解释。
这只鬼死了不知道几百年了，身上没有一件衣服可以表示身份，但是一直做鬼却没有入魔，足以证明它到底还是心思纯良。
想到这里，湛空将剪子放到少女手中，对着饿鬼念了句经文，然后伸手在他额头上一点。
“大师？”饿鬼眨了眨它那过大的眼睛，“您……您是在超度我吗？”
翁酌竖起食指：“嘘，不要打搅他。”
金光浮现，饿鬼的轮廓逐渐模糊起来，身上原本其丑无比的外皮层层剥落，像是被打碎重塑一样，怪异的模样逐渐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居然是个清清秀秀的年轻人。
随着湛空吟诵的经文结束，饿鬼发现缠绕自己了几百年的饥饿消失了。
人死后，因为罪业福报不同，会堕入不同的道，带着无法消除的前世痛苦，永远地活下去。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结束了自己无止境的轮回，可以去投胎，重新做人了。
饿鬼眼中有泪，跪了下去。
翁酌侧过脸，看向湛空。
后者垂着眼睛，表情慈悲，和平日里的活泼完全不同。
“我开始觉得，你真的是老和尚的亲传徒弟了，”狐狸说，“你们有的时候特别像，尤其是在看那些可怜人的时候。”
湛空笑道：“我本来就是师父的徒弟，你第一天知道？”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能理解，为什么那只饿鬼吃了自己的邻居，你还要超度他，人不是不能吃同类的吗？”
湛空沉默半晌，淡淡道：“是不吃，不是不能吃。”
人间的规则，又岂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
翁酌抓抓头发，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那你会超度这里所有鬼吗？”
“众生皆苦，”饿鬼的轮廓渐渐消失，湛空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变得轻松，“我也没有办法可怜所有人。”
翁酌听不懂这些话，她只知道有鸡吃的时候不苦，没鸡吃的时候苦。
她的痛苦很容易消除，但其他人的却不。
见少女一副茫然模样，湛空笑了笑，暂停了这个话题。
两人转过身，走到那棵柳树下，望见了蜷缩成一团的女尸。
天气虽然转冷了，但少说也有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红颜融进泥土，翁酌看着那一团已然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血肉，凑上前去，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王生的，”少女说，“女鬼最后一个接触的人是王生。”
说完这话，翁酌觉得背后发冷。
如果女鬼生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是王生，那么剥皮的人，很有可能也是王生。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狐狸被吓得倒退了两步，苦兮兮地看向和尚：“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等，女尸原本在南，现在却在西南，”湛空没回答少女，而是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也许她被剥皮扔在乱葬岗时，还没有完全死。”
翁酌听得身上汗毛竖起，她拽着对方的袖子，害怕道：“那你的意思是，她自己爬过去的？”
两人一同想起了女鬼追逐王生和素素被癔住时的模样。
——都是在爬！
一阵风吹过，乱葬岗传来呜咽声。
翁酌害怕得很，干脆一转身，直接扑进了湛空怀里。
和尚躲避不及时，下意识接住一把接住了化成狐狸模样的少女，他退了半步站稳，低头看向塌着耳朵瑟缩不已的小东西，无奈地说：“还好你不是变大的样子。”
狐狸叫了两声，一头扎进臂弯里不动了。
……
将海虚大师安顿好后，湛空和翁酌直奔王宅，他们都想知道这个书生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没想到王宅内外一片平静，将镜子放入太阳下后，女鬼暂时消失了，王生见妻子心情不好，于是带着她去逛集市。
将那偏院收拾出来的任务自然就交给了仆人，一群人进进出出地忙碌，暂时也没空招呼回来的两位驱鬼大师。
还没进到宅子里，翁酌忽然眼尖地发现巷口蹲着的那人，恰好是疯道士。
“咦？你没跑啊，”她很惊讶，“是那个络腮胡子有消息了吗？”
疯道士见他们回来了，两步小跑跟过来，他换上道袍，看起来有了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不过一张嘴还是猥琐极了：“嘿嘿，没有，你们去乱葬岗了吗？”
“刚回来，”翁酌点点头，“怎么啦？”
“分享一下情报嘛，”疯道士说，“我也可以帮忙抓鬼的。”
对方难得殷勤，少女和湛空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觉得有几分古怪。
“我们在乱葬岗西南的柳树下发现一具女尸，应当就是王宅女鬼的肉身，”湛空思索片刻，说一半藏一半，“除此之外别无所获。”
疯道士摸摸下巴，倒也没怀疑：“就这？西南死门，柳树招鬼，这是有人在作法呢！”
佛门一般不碰道家的占相吉凶、推步盈虚之术，湛空听见了，却没答话。
然而这疯道士的下一句，却着实让两人吓了一跳。
“而且啊，我在王生这小子的家里，发现了一幅人皮！”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翁翁：听不懂，我只会偷鸡！
感谢A君的地雷，紫雪、夙染博爱病、奥利奥巧不巧、一亿零一次的寂寞的营养液~
“这女尸是三个月前被人扔到这里的，当时我们以为就是普通的尸体，没想到它居然全身的皮都被剥下来了，”说到这里，饿鬼打了个冷战，“真是太残忍了。”
湛空若有所思地问：“现在尸体还在吗？”
“我想不起来了……”
饿鬼在两人面前走来走去，爪子一样的手指不住地敲着下巴。
随着它的走动，不少鬼冒出头来，只露着脑袋。
紧接着，群鬼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早就说它有古怪了，没想到还真的能跑出去！”
翁酌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才从他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话中找到了重点。
“不要杀掉我呀——”
翁酌凑过来，用巨大的爪子碰了碰对方的肚子：“这是什么鬼？”
“饿鬼，”湛空回答，然后对那奇形怪状的家伙和善地说，“出家人不伤性命，只是打算询问施主一些事情而已，等施主回答过后，小僧会将你送往轮回。”
听到翁酌的描述，有一只鬼不敢确定地猜道：“是不是那具无名女尸啊！”
听到这话，饿死鬼脚步一顿，猛地一拍巴掌，恍然大悟：“对，就是她！”
“一颗痣……一颗痣……有点眼熟呀。”
“谁？”翁酌露出笑容，“你知道？”
“哇哇哇饶了我吧！”
这一边叫着一边蹬腿的鬼长得怪模怪样，铜铃一样大的眼睛，尖嘴猴腮，嘴角几乎接上了耳根，虽然四肢纤弱得不正常，但是肚子却奇大无比，正在湛空手下不住挣扎。
饿鬼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努力思索。
“她长了一双丹凤眼，”翁酌回忆着那女鬼的模样，“头发长长的很漂亮，嘴唇上方还有一颗痣！”
说到最后一句，饿鬼忽然一愣，然后一跃而下落到地面上，表情忽然变得焦灼起来。
饿鬼原本捂着双眼的手指露出一条缝，看看湛空和他身边化为人形的女孩子，战战兢兢地点头：“你们要问什么？”
“你知道王生吗？就是山下王宅的那个读书人，”翁酌凑近了那只饿鬼，闻到它身上腐朽陈旧的气息，忍不住皱起鼻子，退远了一些，“他家有只女鬼，身上就是你这个味道！”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海虚大师的两个徒弟蛮不讲理，虽然解开了封印，但是一人一样法器，哪个孤魂野鬼想不开了想造反，那等待它的就是一顿暴揍和灰飞烟灭。
湛空等了一会儿，结果百鬼瑟缩，谁也不敢先出来。
于是他把禅杖往地上一杵，走上前，抓起一只有一半伸出地面的骨节，干脆直接把它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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