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棋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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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日把京城挂在嘴边,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莫非是京城里天字第一号的华族公子,这才日日夜夜惦念着京城的繁华?

    总之,那京城的繁华,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也不知我会和谁去赏花?”

    “不是本郎将。”

    “待我回京,把该做的事儿都做了……”

    “哦。”

    “娶妻生子,天理使然。”

    “本郎将给你介绍下霍家的大小姐?”

    王延:……

    面如冠玉、姿容无双的陛下,竟尝到了一分名为“挫败”的滋味。

    因为营中多事,这一日江月心出营房时,天色已暗的七七八八了,几乎是将要宵禁的时辰。城内的两条笔直大街上,俱是没什么行人。

    王延跟着她一道走,一副微妙面色。

    “小郎将。”他瞧着前头江月心的背影,忍不住道,“我有话想与你说。”

    被江月心冷淡敷衍一日,王延——不,当今陛下李延棠的内心,便像是有了一颗细细的嫩芽,正蹭蹭蹭地往外冒着。越是见到她事不关己的神色,他便越怀念她从前亮着双眼偷瞧自己的模样。

    “诶?青哥儿?”江月心却没怎么搭理他,只是仰头望天,看着夜幕里掠过的一只小鹰,喃喃道,“这个时辰了,顾镜给谁送信?他没休息?”

    “小郎将。”王延也瞥一眼那鹰,慢慢问道,“还记得我上次问你的事儿么?——你可有少时玩伴。”

    “记得,怎么?”江月心不动声色。

    王延笑笑,道:“若他回来娶你了,你当如何?”

    “……”

    江月心陡然冷了面色。

    她的眸光透着一分凛然,似刀锋般扫过了王延的面孔。

    “王先生,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她蹙眉,猜疑着,“是阿镜还是我哥哥?竟将我少时的事多嘴地说了出去。”顿了顿,她眸光一转,慢悠悠道,“他不会回来娶我,你也不必多说此事。”

    王延见她这副冷清的样子,心底微微动了一下,似有个柔软的角儿蜷了起来。少时玩伴那模糊的面容,渐渐与面前这英气的女将重叠了。

    “月心,若我说,其实我是那……”

    “小郎将。”

    王延话音未落,一道男子嗓音便传来,打断了王延的话。街头对头行来个策马的年轻男子,原是忙了一天的顾镜。

    “我就知晓你还在呢。”江月心横抱双臂,道,“看到你的青哥在天上飞,我就知道了。”

    顾镜斜眼瞧着王延,又对江月心道:“你爹在寻你,还不赶紧回去?”

    “哎?”江月心愣了,连忙匆匆与王延作别,“我这就回去了。我爹可惹不得,惹不得……”说罢,一路小跑,竟是笔直朝家冲去,显然是被亲爹吓得不清。

    江月心走后,萧条的街上便剩下了顾镜与王延二人。傍晚的风吹卷着几片落叶,飘飘悠悠地拂过去,王延的袖口亦被风鼓满。

    “王先生,”顾镜挑眉,笑得略有嘲讽,“我初见你时,便觉着你有些眼熟。”

    “……嗯。”王延慢慢仰起了头,凝视着马上皮囊俊美阴柔的副将,“怎么?”

    “那时我便在想,我定然在哪儿见过你——”顾镜扯了缰绳,语气压沉,眼神便如一把匕首似的,刺向王延,“后来我终于想到了。”

    王延微愣,旋即,露出温润如玉的笑容,并不慌乱:“哦?顾小将军在何处见过我?”

    “我见过的并非您,陛下。”顾镜眉眼一阖,慢慢道,“我见过的,是陛下的亲兄长——于庆义之难时,北上前往大燕国的先太子李竞棠。”

    “哦?”王延的瞳光暗暗一沉。

    “陛下与先太子,真是生的几乎同一副相貌。”顾镜的语气飘忽起来,“那年大燕军队过了关城,顾某不过是在人群里遥遥一看,也觉得那蓬头垢面的先太子殿下,生的甚是龙章凤姿。”

    王延闻言,轻笑起来。

    “既如此,何不拜见?”他笑说着,却并无责难之意。

    “顾镜若在此地拜见陛下,恐怕会引来旁人好奇。”顾镜不紧不慢道,“陛下定然是不期望旁人知晓此事的吧?”

    虽是问句,却说得信誓旦旦。

    王延听了,竟浅浅地击了下掌,道:“顾小将军真是好胆识。瞧出端倪的人不是没有,可你却是头一个敢与朕实话实说之人。”

    “陛下,顾某实乃卑鄙无耻之徒——”顾镜却并不谢过天子嘉奖的恩典,只是蹙了眉,冷笑道,“顾镜斗胆,竟想以此事要挟陛下。”

    “要挟朕?”王延掸掸衣袍,淡淡道,“你可知这是大罪?”

    “若我说,顾某诚心想揽这个罪呢?”顾镜的面上,忽露出了一分胜利者的神色来,“若是小郎将知晓陛下的真实身份,恐怕这一辈子,她都会敬您而远之。若是不想让小郎将知悉此事,烦请陛下……莫要打她的主意。”

    王延愣住了。

    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这个天下,这个天恭国,还从未有人在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如此放肆地与他说话。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那大燕的国君,才敢有这般的胆气与他提条件了。

    见王延愣住,顾镜笑着补道:“我顾某生来便是个卑劣之徒,烦请陛下海涵。”说罢,顾镜便自顾自地告辞离去了。

    王延立在晚风里,望着他渐渐远去。

    ——卑鄙?

    再卑鄙,又能如何卑鄙呢?可能卑鄙得过天恭国的天子?

    王延低头,思忖起来。

    召江家长女入宫侍奉圣驾的圣旨,该如何写?

    “待我回到京城……”

    次数多了,江月心都有些糊涂了。

    再如不破关近来异动频频,霍大将军尽出些莫名其妙的招数。说是京中陛下有旨,调兵南下驱匪,因此遣了一大支军队出不破关南下。

    点兵那日,城内百姓尽来围观,眼看健儿军士威武光彩,纷纷发出呐喊声。更有一列列士兵直截穿过关城,让百姓尽赏守军风姿。

    不破关乃兵家要地,如此大张旗鼓地将守军调出,岂不是在通知那群大燕人:如今不破关守备空虚,大可长驱直入?

    他最近常说这句话——“待我回到京城”,似在惦念着什么好日子。

    “待我回到京城,应当是荷花正茂的光景。也不知会和谁去赏花?”

    “待我回到京城,便把该做的事儿都做了……孑然一身,岂不痛快。”

    霍天正可不能老实说“陛下不准小郎将嫁人”,那成何体统?只能说的委婉些。

    正在操心女儿婚事的江父听了,顿时双眼放光:“将军可否说一说,是怎样的儿郎呀?”

    “这你就不必担忧了。”霍天正故作和蔼,“定然是一等一的名流贵介,甚至比那谢家公子还要厉害几分。陛下体恤关情,有意撮合文武二家,老江你便等着享福吧!”

    但江月心十分信赖霍天正,觉得有霍大将军在,这不破关便丢不了。

    再比如,近来王延瞧她的眼神也愈发奇怪,时不时对她笑一下,那笑里也似蕴含了什么意思。每每江月心见了,便飞速地扭过头去,假作没看见。

    比如爹爹看自己的神色,便如打量着个传家宝似的,满面都是喜滋滋的。上次他露出这般欢喜神情,还是谢宁千里迢迢来不破关探望自己的时候。

    江月心思来想去,也找不到江父如此喜悦的理由,只能当哥哥与褚蓉好事将近,爹爹才会终日里喜上眉梢。

    江父见霍天正到访,立刻兴高采烈地来迎。霍天正与江父扯了会儿两人年轻时驰骋疆场、快意恩仇的事儿,咳了咳,进入主题。

    “小郎将也到了要婚嫁的时候。你们江家呢,也是不破关城的名门。”霍天正面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把江家吹得高高捧起,“京城那头,有意给小郎将介绍一桩好姻缘。”

    霍天正的话真是无可挑剔。

    江父听罢,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好好好”、“妙妙妙”,又亲自恭敬地将霍天正给送出去了,满心期盼起那桩陛下做主的婚事来。

    江月心总觉得,近来周边的人都怪怪的。

    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似乎这桩婚事乃是陛下出面保证的。江父听了,自然欣喜无比。

    “但是小郎将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晓得有了婚事,指不定又要喊亭风去退亲。”霍天正格外忧虑的样子,“还请老江头保个密,待京城那头万事稳妥了,再告知小郎将也不迟。若是届时小郎将真觉得不合适,再由老霍我出面去做和事老。”

    霍天正将自家陛下交代的两件事记得很清楚。

    头一桩的大事,自然是揪出不破关细作——霍天正与赵祥等人设局诓大燕人,皆是由陛下授命。这次等重要的事嘛,自然是小郎将的婚事。

    霍天正先把霍夫人喊来,敲打了一通;又携了礼物,亲自到江府上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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