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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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陛下有命,宫主难得入东天,烦请上凌霄殿一坐。”

    陈刀手上的锁链哗啦地响了一声。

    阿酒叹气,回头对他说:“都是为了你啊,争点儿气,千万别死了。”

    凌霄殿着实气派,但天帝却不在殿上,仙侍领着阿酒从宝座绕到后面一处小室,阿酒才终于见到了这个险些要了自己命的人。

    他面目可亲,除了眼皮垂了下来,挡住了大半的神色。阿酒进来时他正在低头写着什么,案上堆满了公文。察觉到有人进来,他短暂地抬了一下头,见是阿酒,说了一句“坐”,复又低下头去写了几笔,这才将笔放下,从桌后走出来,与阿酒坐到旁边带茶几的座上。仙侍捧来茶与切好的鲜果点心,又安静地退下。

    天帝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宫主自证道后难得出chun`宵宫,寡人想见宫主一面,甚是不易。”

    阿酒轻笑一声:“若陛下当初亲自带兵,就能见阿酒一面了。”

    “当初的宫主,又怎么是今日的宫主。”天帝的目光透过压垂的眼皮落在阿酒身上,阿酒只觉被某种庞然大物盯上,不寒而栗。

    “不知陛下今日所为何事?”阿酒问。

    天帝不答反问:“宫主此番上我东天,又所为何事?”

    “陛下全知全能,何故多次一问。”阿酒说。

    “眼见未必是真,寡人还是听听宫主的说法为好。”天帝说。

    阿酒把玩着茶盏:“陛下智能过人,既然陛下不肯说,阿酒也只得效仿。”

    天帝摇摇头,一挥手,面前缓缓展开一面水镜。

    阿酒并不抬眼。

    天帝眯着眼睛看着水镜,道:“镜中景象大有趣味,宫主不好奇吗?”

    阿酒道:“今日没什么看景的心思,陛下有事不妨直说。”

    “宫主不看,听也是可以的。”天帝缓缓说道,“此乃世前镜,千百年啦所有发生之事皆可查。”

    阿酒低着头,手指摩挲着杯子细腻的外壁。

    “尾火虎太过倔qiáng,剔完了玲珑骨都不肯叫一声,不知抽神仙筋时如何。”天帝说,”据说这抽神仙筋是要在人后颈割开一条小口,此口需极浅,才能不伤内里筋脉。而后由行刑之人将手指从这个小伤口中伸进皮肤里,勾住内里的筋脉慢慢往外拉。拉拽时的力道要均匀,不然遇到筋脉不qiáng的,容易扯断……但我料想尾火虎定然不会。”

    天帝停了一停:“果真不会。”半晌,传来杯盏碰撞的声音,天帝喝了口茶,说,“都说抽神仙筋时,人能感觉到筋脉在体内收紧,身体也会不自觉地如木偶般缩起,待全部筋脉抽出体外,人会如虾子一般卷曲,之后用金蛟剪在颈后的伤口处一剪,神仙筋断,人呢,就跟面口袋一样堆了下来,今日一见,传言不虚啊。”

    阿酒微微闭上了眼。

    天帝问:“尾火虎要下回头台了,宫主真不看上一眼?”

    “如天帝所说,既行了与规矩不合之事,定然要受罚。”阿酒说道。

    “宫主高见。”天帝点头,又说,“据说宫主证道前曾在双化阁苦读三百年,不知是真是假?”

    “有这回事。”阿酒说。

    “那不知宫主看待孝道如何。”天帝淡淡地说。

    阿酒轻笑一声:“在下愚钝,一窍不通。”

    天帝一挥手,长袖带起一阵微风,道:“宫主家事,寡人亦有所闻。”

    阿酒倏然抬头看向他,他仍旧是和蔼可亲的面庞,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那日`你钻入凌虚界后,一去不回。你父你母不知你去向何处,苦寻经年,你母体弱,终生足疾,不良于行。因他二人常年寻你,对你兄弟姐妹属于照顾,你兄弟姐妹尽皆离家,疏于往来。”

    阿酒看着他,他笑着施法撤去阿酒一口未动已经冷了的茶水,抬手给他添上一盏热的:“罢了,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宫主可知令尊高堂寿终时是何光景?”

    阿酒轻声道:“别说了。”

    “你父先行病重,无人探望,无人知晓。你母爬出门外,求告邻居,奈何天寒地冻邻居早歇,最后,你父病死chuáng上,你母冻死门外。”天帝的声音骤然严厉了起来,“你道父母有父母的日子过,你在与不在无甚想gān。却不知父母身心皆系子女,世上再无你这般寡情之人,此时镜中种种,你竟不肯看上一眼吗!”

    阿酒猛然回头,前世镜中白雪皑皑。可不待他细看,一阵金光扑面,他便难以抵抗地被吸入镜中,倒在皑皑白雪之上。

    阿酒狠狠捶了一下雪地,天帝的声音自镜外传来:“宫主,你可知,你的道,有多残酷。”

    “休要多言,此时你为刀俎我为鱼肉,难道陛下杀鱼之前,还要同鱼闲聊吗!”阿酒道。

    镜外传来幽幽的叹息:“阿酒,你错了。”

    “不知我错在何处?”阿酒仰头质问。

    “其一,如今天下皆行王道,你离经叛道,便是离亲叛友。你父母亲朋如何为你担忧、为你伤心,乃至因为你,他们受了世间多少冷眼、多少挖苦,他们代你受了多少刑罚,你可知道?”那声音悲天悯人。

    “我父母亲朋为我担忧,因为他们受天道熏染日久;世人冷眼挖苦,因为他们受王道桎梏。桩桩件件,皆是对你王道的讽刺,错何在我!”阿酒脱口而出,却骤然听见身后传来母亲悲痛的呼救。

    他回头望去,身边不知何时已经是自己的家门口。记忆中高大宽敞的家此时看起来分外低矮破败,墙塌了一角,屋顶的草凌乱地扎了出来,围墙也塌了半数。漫天风雪中,他记忆中步履轻快的母亲此时苍老难言,蓬头垢面地趴在门槛外的地上,一边拍着墙壁,一边喊着邻居的名字。

    “廑唒!”阿酒双目赤红,冲天空怒吼。

    天帝的声音仍不疾不徐:“其二,你以yin入道,却不知yin之一道与王道本无分别。”

    chun`宵宫幻影退去,监刑官终于抱拳站起身来:“宫主。”

    阿酒没理他。

    陈刀说:“我没法力,自己浮不起来,沉在河底,当颗定河珠。”

    “这回会有奇遇吗?”阿酒问。

    陈刀摇头:“只在下面等筋骨长好。”

    “不然如何。”阿酒说,“看着您行刑吗?”

    陈刀低声笑了。

    阿酒啧了一声:“您英雄,我狗熊。您剔骨抽筋不疼,我看着疼。”

    陈刀也笑:“剔玲珑骨抽神仙筋,痛得死去活来的刑罚,到你嘴里就是生场病。”

    “原来你也知道这么痛啊,我还以为你无知者无畏呢。”阿酒拽住一根他新长出来的胡茬,身边幻象几番明灭,在空中勾出一个chun`宵宫软红帐的虚影,罩住他与陈刀。

    “舍去两万两千五百六十九年寿数,换一个小世界,你不怕死吗?”阿酒问。

    阿酒微微颔首:“也好。”说罢,他便站起身来要走了。

    “你这就走了?”陈刀在他身后问。

    “差不多是这个流程吧。”陈刀说。

    “弱水之中,鸿毛不浮。”阿酒低头看他,“所以他们说的驻守弱水,就是在弱水里泡两百年?”

    陈刀这才倏然抬头:“你怎么来了。”

    阿酒噗嗤一声笑了:“好说歹说,你也差点成了我相好,你生了病,我总得探望一下吧。”

    陈刀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陈刀被压在台边,阿酒往下看了一眼,台下远远可见有河平整如镜,便是弱水河。

    “一会儿他们剔走你的骨头,抽掉你的筋,然后一脚把你从这踹下去吗?”阿酒问。

    “那不只是一个小世界。”陈刀看着他,“而且就算我英年早逝,也必定比天帝老儿活得长久。”

    “那……”阿酒笑了笑,“也是比我活得长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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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刀垂着头,动也不动。

    “陈刀?”阿酒坐到他面前,轻轻抬手去捧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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