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软糯的声音很轻很小，柳子然没有听清。
“我会找到子然哥哥，子然哥哥会带我出去的。”剪水双瞳在额前细碎黑发下灵动扑闪，柔软双臂撒娇地环住柳子然脖子，圆圆的脑袋直直扎进白色的怀抱里。
柳子然无奈，粲然一笑，伸手揉了揉怀中小人儿的头发，低头凑近打趣道，“那假如有一天你找不到子然哥哥了呢？”
“那……那子然哥哥一定会找到苑儿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探出脑袋鼓着腮帮争辩道。
柳子然哑然，怔怔半晌，弯月水眸里的笑意变深变浓，把膝盖上的封茗苑抱至和自己同样的高度，呢喃允诺，“好，子然哥哥答应苑儿，不管苑儿在哪里，子然都会找到苑儿。”
那一夜月照溪涧，水走石栏。
“好，苑儿，都听苑儿的。”柳子然轻笑，随手一揽，把封茗苑抱在怀里，放在膝盖上。皱着眉头脱去了封茗苑的脏鞋和湿袜子了，“这儿不比皇宫，气候湿寒，苑儿以后可不能这样乱跑了，若是在这石阵中迷路，找不到出路，可是会哭鼻子的。”
“我会找到的。”
一时间，两人俱是沉默，密室石屋里只有叮咚不断的水滴声。
出密室前，西风堂还是想起了那位远道而来的小公主，神情严峻嘱咐道，“那位从皇宫带回来的小公主，子然还得费心多加照料，为师虽与皇宫情分渐疏，但到底不能拂了宫里人的面子。”
“师父的意思是答应小公主入碧落宫门下？”柳子然问，
行礼告退西风堂，走出密室的柳子然心情沉重，拇指上的玉扳指在夜光发着淡淡白光，扰着他的心也晃动不停。碧落宫建于石崖峭壁，像一所找不到出路的石头迷宫，石山密布，清泉盘亘。柳子然绕过一座又一座石柱，步履散漫，毫无目的，白色衣衫在滴答的水声中沾染了泥泞水渍，转过一座石门时，却突然听到有窸窸窣窣踩踏着水泊奔跑的脚步声。柳子然回头，看到一摇一晃的小小青色团子奋力朝自己跑过来，绣花布鞋在水洼中湿哒哒滴着泥珠子。
“小殿下慢一些。”柳子然急急转身，蹲在地上，从一处水洼对面接过小小的身体，一双方才还黑沉冷暗的眼瞬间笑成了柔情月牙，温柔低看着面前脸色红扑扑的小人儿。
“不许叫我小殿下，叫我苑儿。”封茗苑义正言辞道。
西风堂颓然垂首，自己的弟子天赋聪颖，很多事不需要自己教导就能发现端倪，察明实情。而此刻柳子然抽丝剥茧一一道出的真相反而却是西风堂最不愿意面对的。西境建国以来，便常受北齐、南夏以及周遭小国的侵犯打压，但仍能屹立不倒并发展壮大，靠的正是皇室、祭司台的相互帮扶制衡。而如今这杆秤已经倾斜，西境还能走多远？
西风堂闭眼凝神，枯皱的手微微颤抖，似是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定，良久，吐气开口，声音雄厚严肃，如从苍穹虚空破空而至。
“碧落宫弟子柳子然听命！”
“拜入师门倒不必了，在功课上教导指点一二，老夫还是做得到的，只是黎兰公主此举预料不及，用意难测，子然不可全然松懈。”
“是，子然明白。”
“不错，西境不同于中原国家，祭司台掌西域人心，君王控西域皇权。两相博弈，两相制衡才保得西境皇朝巍巍不倒，先祖设碧落宫，可斩王侯，可削祭司。碧落宫便如一把没有出鞘就威慑力十足的剑，悬在西境大地上，警戒两方谁也不得越权逾界。可时过境迁后，西境早已不是曾经的西境，碧落宫也不再是先祖所希冀的碧落宫，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帝王会甘心手中的权力受到压制，西境皇御统天下这些年，用一道道指令将碧落宫放逐于江湖之上，游离于朝局之外。祭司台因不满于皇室独权，收回了监察司和星图军。碧落宫势微，两方争斗日盛，狂风暴雨，不远矣！这场皇室大火只是开端，孟南古既然敢用百姓性命为引，就做好了与祭司台正面相对是准备。两相争斗，必有一伤，而到了那时，首当其冲的定是我碧落宫，这是一场碧落宫可以躲却不能躲的风雨，为西境鞠躬尽瘁是碧落宫的使命，也是为师的归途。为师活到如今，早已看透人世浮华，无所留恋。但是你们，碧落宫的弟子们，你们还小，你们都是为师一一挑选，亲自带回来教养的，为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变成这样一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子然，你是我最信任的弟子，我只有把碧落宫交到你的手里才会安心。”西风堂语音悲切，三角铜目里蒙了层水雾，心痛而决绝。
“师父！”柳子然不忍，他没有想到这场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大火下掩盖着如此汹涌的潮流涌动，望着眼前心意已决的西风堂，柳子然无奈收下扳指，心中涩然，碧落宫的未来真的会如西风堂所言走向末路吗？担忧的神色在尚未经历风雨的脸上显现。
古稀老人灰衫长袖，踱步思量，苍老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苍茫和无奈。
“西境皇年纪渐长，近年来，无心朝局政事，多倚赖宠信自己的女婿德武将军孟南古。祭司台虽不直接插手朝局，但在部分大事上祭司羌乙仍手握大权，羌乙与孟南古政见不和，朝堂之中人尽皆知。此番大火，查无可循，就连火因都找不到。却偏偏有不少朝中重臣口口声称亲眼看到火源在祭司台，祭司台观天下星象，算万事福祸，竟然放任延绵皇城，伤及百姓的大火肆意燃烧，一时间，羌乙被削权，祭司台朝中失势。而德武将军孟南古手中又增实权，在朝堂上如日中天、呼风唤雨。弟子稍作探查，这些口称亲见火源的人都为孟南古麾下大臣，这是一场显而易见争权之斗，难道皇帝陛下就毫无察觉，放任发生？还是？”柳子然眸色一闪，面向西风堂的脸上浮现一抹沉暗。继续道，“还是皇帝陛下早知一切，借由孟南古的手打压祭司台。”
“师父！”柳子然不解西风堂何出此言。
“子然可知当初先祖皇帝设立碧落宫的用处？”西风堂扶起跪地的柳子然温声开口。
“师父和子然说过，祭司台和皇室两相争斗多年，先祖皇帝设碧落宫的用意便是在双方权欲边界上悬一把剑，若有越界者，斩！以碧落宫的能力威慑两方，维持平衡。”柳子然叹然回答道，心中一时感慨，先祖的远见和良苦用心实在叫人心酸。
“弟子在。”柳子然拂衣跪地。
“我以碧落宫第十八代宫主的名义将宫主之位传于你，不得有拒！”西风堂声如洪钟，不待柳子然拒绝，便将一枚玉扳指牢牢套在了柳子然的手上，随后将自己爬满皱纹的双手搭在柳子然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面对柳子然愕然惊诧，言恳意切道，“子然，风云变幻，世道无常，师父若遇不测，你定要带着碧落宫走下去。”
“此场大火是黎兰公主驸马爷德武将军孟南古手笔。”
西风堂心口一震，望向眼前自己最为器重的弟子，“子然何以笃定？”
“大火之后，祭司台失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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