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盖砰地盖上时，妈妈扶着沙发站起来，说，夏棠，你怎么变成这么一个狠心的人？我和爸爸，还有你爷爷，从来都是知恩图报的。小建受伤了，已经送回国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呀，我眨着无辜的眼睛说。我真的是不知道呀。
妈妈说，难怪你爸爸说你的心已经长硬了。
我托起一本书，漫不经心地问，他和我爸来干什么受了伤？难道现在还有暗杀军火之流的？那么危险的事情，妈，你怕过吗？有没有怕我爸某天回不来呢？
我妈掀起沙发上的一撂衣服朝我砸过来，你这个狠心肠，他是掩护你爸受的伤。她的泪花崩到花瓶里，那束百合不知受了什么恩惠竟然活到现在。
我说，为了我，不值得。你和我爸这辈子的恩我能报多少是多少。你们不用再管我了。我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妈妈抬脚走进她的房里，天黑了也没人开灯，没人喊饿，因为一切都无比地冷却。
我翻出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出一串字，如果，我再倒下时，我希望医生不要再救我。
良久后，这个号码回了一串字，你若安好，我便晴天。我看一眼，删掉。
我戒了糖，不吃蛋糕，不吃甜，我妈做的姜糖被我全送了薇薇。
我妈回国时，我叫了的士两个人坐在一起，我买了很多东西，因为她的行李箱太空，我把它塞满。我妈也没反对。她来时，行李箱也是沉得两个人抬不动。
她坐在车里不与我说一句话，两眼只盯着稍纵即逝的外物。我把她送至海关处，没有见到爸爸。爸爸肯定走其它通道的，妈妈回头看看我，我看见那串石榴饰品就挂在她的胸前。我蹲下身装作系鞋带，再起来，茫茫人海，无一人与我识。
是我想要的，不是吗？我一直害怕束缚，害怕爱。害怕得不到，害怕失去，所以现在我拒绝拥有，因为拥有后再失去比一开始就没有可怕得多。
对不起，爸与妈，对不起，伟生，小建，我不能再爱你们。
我把爱收了回来放进这半颗心里，这里有冰，不会发芽。
我是一个不太好的女人。
我收到了一个航空包裹，白天不在，门上贴了条子，我撕下它去包裹处取了回来。路上有个小孩子好心地要帮我，我谢绝了他。
清早的阳光被浓密的植被遮住了，我坐在坡上，光着脚底板，没有剪刀，用牙撕开缝着的线，厚厚的一本笔记本。这样的笔记本，以前的我们都会有一本。
我不急于打开它，有树叶落下来，落到我的脚下，这片叶子并不黄，可能是它闻到了空中的湿气，想下到泥土里重生，所以欲先死而后才能轮回。我捡起它，把它插进旁边的花丛里。绿叶红花相伴，也算是一件美事。
有乌云慢慢袭来，热带的雨说来就来，即使刚才还是光芒四射。我也不急着起身，我也闻到了空气中的湿气，有樟木，有蝴蝶兰，有各种说不清的混杂气味，可惜我不能头朝下把自己插进泥土里来一番重生。
我看见雨滴一滴一滴地落，慢慢形成一个细密的雨帘，我看见坡下有个人踏着好看的步子正慢慢踱上来，手中一把伞，却没撑开。他的手里抱着一捧花，因为吸了这天地灵气，开得格外地鲜艳欲滴。
这个人，与我对着面，是擦身而过，还是不期而遇，我不得而知。我跑向屋中，他也撑开了伞。
不一会，门铃响起来。
我不想谈这个，妈，我太累了，你忘了我只有半颗心了吗？他还想让我给他生孩子。也生个半个心的吗？我想他会吓疯的。哈哈。
妈妈的脸色白起来，不知是被我吓得还是不舒服，她解下那条被她洗得发白的花边围裙，拖出她的大行李箱，开始一件一件地收她的行装。
妈妈拿起一个碗放水果，嘴唇动了动，声音没发出来。
也好，我说，毕竟你们回中国安全。
也许当年啊，不该让你来这的。妈妈难过地说。
这个，妈妈把一个小盒子推给我，从你床底下扫出来的，你收好。
这个戒指我回来后记得是放在了床上，当时太累放下就忘了，可能睡觉或者起身时不知怎么给挤掉了床下。我没多解释。
你和小建……妈妈还是忍不住问。
你来吗我说，如果你来，我会交给你帮我带去。如果你不来，恕我没时间。
她说，你生气了？
没有。我说。
熬熬就过去了，妈就是怕当时你熬不过去，狠不下这个心。她开始掉眼泪。干什么呢这是？我挑起毛巾给她擦脸，她推开我，自己去洗脸。她呆在洗手间里大约十分钟才出来。我的妈妈，第一次，在我面前这样。
别哭，安心，我这样挺好，你走我送你到机场。
好，妈妈叹口气，说，我过几天到机场等你爸爸。
爸爸就这样走了吗？
只要这个人别对我下黑手，只要觑视他的人别嫌我挡道，我只求保命。
david从他的那个街区搬走了，雁子告诉我的。她说，我有些东西要寄给你。我上线跟她说，好东西寄来，坏东西免掉。她一直在隐身上线。她说，夏棠，你有没有反思一下自己？我说你是让我反思为何没有给你哥包红包吗：？
妈妈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只想问你，你打算守孝多少年？守孝？为谁？我明知故问。
妈妈说，伟生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人家视你如仇人，而小建从小喜欢你，你也不上心。你真打算一个人过了吗？
我低下头，敛敛眉说，妈，一个人过挺好的。我喜欢一个人过。
她说，你对别人太狠了。搁下这句话她没再露面。
妈妈跟我又谈了次话。她说这次，她想和爸爸一起回去。她这几年放心不下我，可也放心不下我爸爸，我说还是故乡最养人的，故乡的面和花也最疼人，你在这我也于心不安。我要约个会都还要空一半肚子回来吃你做的菜。
我不当小丑，给人当脚垫子，蹭一身不是，还没人给小费。
我磨蹭了大约半小时，听见有人朝洗手间这边走来，议论的主题是关于这声骚风的。我把湿巾扔进纸篓里，堂堂正正地又坐回我的小三角工位里。
我改写不了潜规则，但我可以逃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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