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接话，这是她读任何心理类书籍，做任何心理疏解案例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医不自医。
“青山他最近在学校里没有什么事吧？”叶文竹问得小心翼翼。在等了一阵没收到许愿任何反馈后，她接着说，“我们之间可能出了点小问题，也许问题还不小”，自嘲地笑笑。
“我们可能要分开了，这次是真的，我的直觉很准。我们打打闹闹、分分合合也好多年了，这次是真的”，叶文竹像祥林嫂一样叨叨不休，毫无逻辑，但许愿知道自己全部都已经听懂。
“许愿，青山是有喜欢的女孩了吗”，叶文竹自觉问得不妥，又连忙解释，“我就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是有了对不对，这次他相当坚决，跟以前都不一样”，叶文竹继续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我跟他其实不太熟”，许愿像是被拎出水面被拷打的鱼，留着一口气但无法呼吸，即便这么应付叶文竹她都觉得羞耻。
“哦，这样啊，那你能帮我多注意点吗”，叶文竹放低身子哀求，“我没有恶意，但第六感非常强烈，就是有我也不会做坏事的，只是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许愿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就是叶文竹迫切想见一面的女孩子，但这次简短对话带给她的冲击很难轻易抹去。
“嗯”，她应了一身，算是答应。
“没事，我换个位置”，许愿说罢起身，挤到车厢连接处面朝车门站定。
“许愿，我也只能想到你啦”，听到噪音渐小，叶文竹开始倾诉，“我和你们班其他人都不熟，所以……所以只有你能帮帮我了”。
“趄坡村，你睡吧”，许愿说完轻轻锁上门，一路小跑。
先是到西客站坐绿皮车，许愿拽着粉红色车票跟在乌泱泱地人群中排队检票。那些红红绿绿的塑料袋，咬了一口的鸡蛋灌饼，还有城乡结合部浓郁的夹克牛仔松糕鞋与这个云端之上的国际大都市有点格格不入，但这些就是这座城市里大多数人最真实的生活，许愿挤在他们中间，心安而坦然。
好不容易上了车，靠过道的许愿反而显得更为局促，推卖货小车的，来来往往上厕所的，还有没买到坐票的，熙熙攘攘一齐拥了过来。
“喂，许愿吗，我是叶文竹”，电话那头怯生生的声音有点犹豫，“这么早没有打扰你吧”。
“没有”，笑容僵在嘴边，许愿有点做贼心虚的如鲠在喉。
“你那边好像很吵，说话方便么”，叶文竹体贴地问。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显然李娉婷已经听懂，既没有辩驳，也没有否认，只是面部肌肉拉扯的有点僵硬，从侧面看来多了几分尖厉。
回来的路上两人至始至终沉默，李娉婷没再有意示好，但也没有主动招惹。许愿觉得即便是表面的相安无事，这样就已经很好。
一叶知秋意。红墙、黛瓦、晴空，金灿灿的银杏叶、梧桐叶伴着凛冽风起，从树冠飘落，划下优雅的轨迹，于是京城一夜间变成了“故都之秋”。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许愿还正想从哪来这么清新脱俗的手机铃声，旁边带花格子头巾的大婶儿就推推她，“大妹子，手机响了还不接？”
许愿这才手忙脚乱地从双肩包里掏出手机，也没看清来电是谁便接通，“喂”。
天还蒙蒙发灰，许愿就轻手轻脚地出发了，生怕吵醒还在沉沉昏睡中的西茜。
“去哪儿？”，门快阖拢的时候，西茜闭着眼睛朦朦胧胧地问。
李娉婷也是八面玲珑的人，自知不能把天聊死，好歹得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好啦，好啦，你也别害羞，知道你眼光高”。
许愿彻底无语，心底倒有团小火苗熊熊燃烧，终于忍耐不住，半是质问半是陈述，“Laura的会务调度单多亏你亲自跑了趟，要不然差点误事”。
有些事情常人看来高尚，但对当事人而言也许就只是习惯，这个习惯许愿支持了三年。那时候她还是本科学校“西部协会”的小干事，带着初心不忘、谨记父老乡亲的使命感忘情投入到西部地区的支教活动中。谁知赶在西部大开发的浪潮下，奔赴老少边穷地区支教竟成为高校学子竞相效仿的潮流，越穷、越偏、越光荣，这种香饽饽自然轮不到许愿。
一次课题调研的契机，蹲了两年冷板凳的许愿才从指导老师那里了解到，原来就在距离首都北京不过几百公里的周边，蜿蜒着一个国家级贫困带，触目惊心。这些曾经辉煌的中原大地就在年轻人的纷纷出走中凋敝零落起来，剩下苟延残喘的老人们和一群内向敏感的留守儿童。因为他们离着首都近，物质生活也算不上绝对赤贫，故最易被忽略。比起扶贫来说更重要的是扶智，精神的贫瘠和脆弱才更为可怕，这点生而清贫，但母慈父爱的许愿最了解不过。
于是每年，许愿总要抽时间去个两三次，一方面看看那群孩子，另一方面也持续评估课题成果，虽然课题事实上已结题好几年。好在距离不算太远，时间也相对自由。
许愿从衣柜最底层翻出穿了好几冬的高领毛衣、毛线围脖和防寒服，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
比起醉人秋色，她更在意秋风肆虐，今天她得赶到百里之外的河北小县城，再转小巴车到暖泉镇，最后乘摩的车到趄坡村，只因为那里有一群等候她的留守儿童。
“你误会了”，许愿尽量客气有礼地解释。
“我倒听说得有模有样的，女孩子嘛，有时候矜持是好事”，李娉婷故意停了一停，“但也不要端太久，男孩子也会烦的”，说完掩面嫣然一笑。
许愿从心底厌烦这种故作玄虚，更讨厌被视为暧昧不清的女子，“我说了这就是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花盆砸下去差点伤到人，仅此而已”，不知不觉语气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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