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第一次网约车遇到张子钰，彼此知道对方身份后，他就不再通过平台接我的单，而是每天固定的时间去接我。对我而言，不用面对新的陌生人，也是十分乐意的。于是我们这种司机与乘客的关系一致保持到今年寒假前。我和他之间虽然不像亲密的朋友，但相对其他学生也多了一份亲近。
“夏萍老师，不好意思，让你久等，刚才有些事需要处理一下。”叶一走到我面前，他穿着黑色皮衣，深灰色牛仔裤，一双马丁靴。我盯着他的皮衣，大脑的思维突然变得浑浊，眼前出现一个神情冷漠的人影，人影瞬间又与叶一重合。
叶一看我盯着他一动不动，伸出手在我眼前晃悠了一下。
“夏萍老师？”
我迟疑了片刻，神志恢复：“王主任不是说这案子转给市局了吗？”
我不满地看着叶一，他似乎有点惊讶我已经知道这个内幕。
“是，今天不是请你协助调查，是想找你帮忙，林队作为家属，想了解一些情况！”
我跟着叶一穿过大厅的后门，来到一座马赛克外墙的办公楼，顺着楼梯上到2楼，一直走到走廊末端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一个50岁左右的男人穿着警服站在窗前。他面容很和善。不知道为什么，心理突然想到“笑面虎”这个词，或许平日审讯犯人的时候，他是唱白脸的那位。
“夏萍老师，你好，我是刑警队队长，林翔。”
“林队，您好。”
“不用紧张，今天我是以林斐叔叔的身份和你谈话。”
“林斐的事——请节哀。”听到林斐的名字，我不自觉垂下头。
“来，请坐——”林队把我招呼到办公室门边沙发上座下。
“我想知道林斐在学校是不是有男朋友？”林队虽然看起来很平和，但是眼睛一直死死的盯住我，咄咄逼人，似乎不从我脑袋里挖出点什么，绝不善罢甘休。
“男朋友——我不太清楚——”
“或者说，林斐有没有和哪个男同学走得比较近？”林队递给我一双击剑手套，他翻开手套内侧，里面用笔写着一段泰戈尔的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
突然，李梓溪与林斐坐在一起做作业的情景浮现在我眼前。
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奇怪，李梓溪经常逃课出去做兼职，就算是上复读班，他也会间歇性逃课，可是他从来没有在心理辅导课缺席。
其实一整个下午上心理辅导课，时间有点过于充裕，所以每次最后一节课我都会给他们自己复习功课。现在想来李梓溪总是坐在林斐旁边，林斐也经常指导李梓溪做作业，表面上他们没有多余的交流，但举止间的默契，也不是普通关系可以达到。
“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我看着手套，反复念叨这句诗。
“夏萍老师，你有什么发现吗？”林队的警觉的注视着我。
“也不算是发现吧，只是觉得奇怪、李梓溪，不像是会这样压抑情感的人，即便是校园地下情，这种表达那么隐秘，在选词上他应该会更直接，更奔放.....”
“抱歉，刚才没有说清楚，这手套不说林斐的，这是加大码，我推测是男生用的，而且我找鉴事科比对过，字迹不是林斐。”
突如其来的反转让我无所适从，刚才主观意识认为林斐叔叔拿着的手套应该是她的，看来是我被刑警套路了。
“但这个手套是在击剑部更衣室内林斐的储物柜找到！”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叶一突然开口。
从林斐的柜子里找到，手套是男用的尺寸，可表白的诗词又不是林斐写，一时间我仿佛走在迷宫内，完全摸不着方向。
“因为你待人的态度像机器人啊。学生去找你，都是做各种试，用数据评估，然后刻板的写入报告。也不喜欢和人说话，对所有学生都刻意保持距离，好像我们是洪水猛兽——”张子钰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
“也有可能我才是猛兽，刻意躲开你们是怕你们被伤害——”我向后视镜投去一个冰冷的眼神。
老师是有意打压这股不良风气的，可有时候他们在学生面前，才是真正的弱势群体，一个学生背后，往往有着4到6个家长，有些甚至是十几个，实在是伤不起。于是他们也只能采取迂回战术。老师先在富二代群体中寻找可以塑造的学生，然后让年轻的老师潜伏在学生论坛乔装学生发帖，引起学生跟风。张子钰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老师塑造成校园偶像，他不乱花家里钱，吃苦耐劳，照顾弱小，成绩好等优秀富二代的形象扎根在学生心之中。渐渐攀比的风气也被追星的潮流取代，张子钰、林斐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学生，成。了校园控制学生言论的流量人物。
都说校内一个小社会，校外一个大社会。从王主任口中知道老师这些辛酸史时，我还是很震惊。要知道我读书的时候，老师一言不合就是粉笔刷，再不然，马上拳头伺候和教鞭吊打。没想到现在师生之间已经发展成推手与粉丝的关系。
坐在张子钰的车里，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是一辆比较旧的捷达，既不像住别墅家庭的用车，也不像他这个年纪购置的款式。
“你怎么就觉得我会配合？”
“因为你怕麻烦，我已经和警察说你是我班主任，如果你不配合，需要花很多时间去解释，而且，你对我开车拉客的事知而不报，学校要知道，你也得兜着走吧！所以，呵呵——知道吗，我们在背地里都叫你‘伊娃’就是《机器总动员》里面那个一直在找植物的机器人——”
“伊娃？为什么？”
严格来说，我是心理医生，只有医务人员证，没有教师卡。不过因为要上心理辅导课，需要频繁来往于高中部与国际学院之间，所以王主任提前给我弄了一张。现在看来除了当门禁，这卡还有点用。
“你，过来！”中年男民警向张子钰摆了摆手。
“他父母在国外，国内的监护人也联系不上，只能让你跑一趟了。他在开黑车，学校知不知道？”
“你是第一次开黑车？”我用了一种质疑的语气，我很清楚他开黑车有一段时间，当初我们认识就是因为我在约车平台叫车，而张子钰是接单的人。我不清楚他是怎么避过平台的筛查，获得上路的允许，只知道他靠开私家车搭客已经有2年之久。
“你也不是软捏捏的老师吧——这次谢谢你了，今天出车的时候接了一个警察的单，于是——”
听说张子钰是个富二代，父母长居在国外做生意。他一个人跟着姑姑在国内生活，可姑姑是医生，工作没日没夜，根本无法照顾他。他自己一个人住在离学校10多公里外的老村房，原本家里给他买了离校很近的别墅，可他说不放心住隔壁的独居老奶奶，所以每天宁愿一早起来转几趟车，也没住到新别墅里，他这一举动，赢得了不少学生的称赞。加上张子钰成绩又非常好，不知不觉中就成了老师拨乱反正的筹码。
临海市一中是市重点高中，能来这里读书的除了成绩拔尖的精英分子，还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子女，加上这几年国际学校又招了不少买学位的富二代，于是学生之间开始弥漫起一股满是铜臭味的攀比风，一旦成绩不好，家境又一般，就会沦为他人的笑柄，甚至排挤的对象。
“你是他的老师？”咨询台前，一个中年男民警看着我，并用手指了一下远处坐在长椅上的张子钰。
“嗯”我点点头，把教师卡递给那个民警。
“你小子什么眼神啊，看来你平时没少欺负老师啊，觉得人家小姑娘年轻软捏捏是吧！”说完又狠狠地拍了一下张子钰的头。看到警察这样的反应，我知道这个“怕事柔弱”女老师的形象已经成功输出。
张子钰忍着痛，强挤出一丝微笑：“警察叔叔，你真会说笑，我哪敢欺负老师，平日在学校我是可好学生，就是想换台手机，又不想向家里要钱，我再也不敢了。”
“念在你第一次，我这边就给你个口头警告，回去好好学习呀。要是今天在路上给交警逮着，我看你驾照都别想要了！”
我摇摇头，想了一下，低声说道：“对不起，我回去会好好教育他的，是我疏忽了。”
张子钰微微皱起眉头，向我投来嫌弃与不安的目光，他很担心民警识破我不是他班主任。中年民警看了一下我，又看了一下张子钰，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张子钰的肩膀。
“意识植入”——为什么叶一会问我这个词，难道他调查过我的背景？不对，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过那段对话，即便他查看过警察的档案，也不可能知道。
我坐在刑警队行政楼的一楼大厅，看着穿制服的警察来来往往，心理十分不舒服。虽说这里是室内，却异常阴寒。
大厅的玻璃门开着，与直达后座办公楼的出口形成了对流。冷风透过衣领进入，搜刮着我每一寸肌肤的温度，然后又丢下冰冷的躯壳迅速离开。我微微颤抖，不安的四处张望，回想起上一次去警察局应该是半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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