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看着面前站了一圈脸上还透着少年稚气的杂役们，从他们的目光中张传看到了不解、哀求甚至是不忿……张传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宗里设杂役司按月下发药丹，药丹以五年灵芝所萃，尔等劳作本不足换，实乃掌教怜其中司中或有可造之材，破格赐之，然今尔等不思进取，反三五成群，霸凌宗内——”
“王三儿，田壮、侯通……”张传口中连着报出了十余人的名字，皆是昨晚吃酒回来参与了围殴黄鹤的少年，一个不少。
“俱逐出燕然宗，永不复回。”
完了，一切都完了，王三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身边的壮子甚至哭了起来。
“既是因吾等结党而罚，为何林海不在名单里？”突然少年中有一人绝望地叫出声。王三儿定睛看去，出声之人名叫马生，家里颇有些闲财，昨日便是此人做局花钱让村人摆了酒席，平时对林海巴结得很。
呸，傻子！现在把林海拖下水还有什么用？王三儿在心中不屑道。虽然有一瞬间他自己也闪过同样的念头，我们都遭了大难，凭什么你可以幸免？
“我不曾出手打过黄鹤，何罪之有？”
林海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现场，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看着同伴被宣布驱逐出宗。听到质问，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张传望了一眼林海，眼神复杂，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说法，唯独张传知道，林海身份与他人不同。
林海是七分灵根，在整个虞国内也属资质上佳之列，当初是由游隼峰第三执事古长老引渡回宗，因感其野性难驯，贬入杂役司磨练心性。
于情于理，张传都不能折了古长老的面子，索性对林海视而不见，否则按着宗规，林海作为少年们的首领，即使没有亲自动手，也须同样受罚。
就好比沙场上的将军，不曾拔剑杀过一人，却敢说万千将士不是因他而死？
但这里终究不是沙场，就算将军，在燕然宗修士面前仍要俯首，对凡人而言，修士所说俱是真理，说你残害苍生，上将军也要引颈受戮，说你天命所钟，转眼就可黄袍加身。
而现在修士要让将军活。
张传又叹了口气，忽得感觉一阵无味，没有回答马生的话，负了手不语。
他不喜欢林海的眼神，在看似平静隐忍中带着别样的意味。
像是山里的老狼。
张传记得当年那个人也是用同样的眼神在宗里比斗的时候把自己踩在脚底的。
可王三儿不甘心，触犯门规被驱逐出宗已算是好的了，更有甚者被废去经脉，但废去经脉只是表面的说法，实际上经脉一断人体内气闭塞，用不了几年全身就要形同瘫痪。他得了灵茅辅助修行，在五年内有望突破凡胎境参加晋升大会，眼看希望就在眼前，又怎么能接受被驱逐出宗的结果？
在场的其余人大多也是这般想法，纷纷鼓起勇气，抬头凝视着杂役司的管事。
张传无端想起了被杂役们视若瑰宝的灵茅来，进了杂役司便有机会拜入真宗，成仙得道，可在修士眼里，这杂役不也正像灵茅似的杂草一样？杂草多了，就该修整了。
“张师兄，吾等并非有意啊！”
“张师兄，此事大有蹊跷，走的时候我看着那黄鹤好生的呢！”
辟谷境修士的气场蔓延开来，无形的灵压让只有凡胎境两三层的杂役们露出痛苦的表情。
王三儿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道：“可吾等走时，那黄鹤只是趴在地上不动，尚有鼻息，何况胸前未受伤，不曾流过血啊！”
说出这话王三儿自己也不怎么信，昨天出手的人太多，要说是真的打到了黄鹤哪里的要害，却也是没准的事。
他怎么就死了呢！
王三儿这才缓过劲来，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别看他打得狠，实际上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最开始的确气得狠了猛踹了几下腹部，但之后净是找些皮糙肉厚的地方使劲，出身游侠儿的王三儿再清楚不过，连一个文弱书生挨了这几下子，也就是一段时间起不来身的事儿。
所以那叫黄鹤的混蛋怎么死了？
看着后面匆匆赶来伸冤的一众杂役，张传转过身，神色冷漠。
“吕祖曾云，雁莫小矣，能越千里，众助耳，天地之间，无有同门之亲也。尔等却聚众成行，欺凌同门致其死地，可谓罪无可赦！”
以命偿命？当然不可能。在燕然宗修士眼中，若非通过了晋升大会成为正式弟子，杂役司中人与凡人也差不了多少。凡人命贱，张传同样这么认为。
可黄鹤是被人打死的。无论有意无意，肇事的杂役们犯了宗规，而且……这几个月杂役司来的新人也够多了。
王三儿连水带叶子喝了个精光，一瞪眼道：“他死了与我何关？还有，黄鹤又是谁？”
“就，就昨天药田里的那人！怎，怎么办？管事张师兄已经知道了，正带人去看呢！”壮子哭丧着脸，神经再大条的人也知道惊动了管事，下场肯定不是面壁或者罚几个月药丹这么简单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张传叹了口气。
这片药田怕是没人再敢接手了，当然现在麻烦的不是此事，但不知怎么偏偏脑海里首先闪过了这个念头。
杂役司已经很久没出过这样的事了，自十几年前有个杂役上山采药的时候被一头妖虎咬死之后，便不曾再有意外发生。
王三儿本能地感觉到不妙。
黄鹤伏倒在田地上，胸口洇出的血迹已经干涸，把周围一片泥土都染成了暗红色，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黄鹤死了。
当壮子一大早赶来的时候，王三儿正把灵茅叶撕碎了泡到海碗里，然后小口小口地啜着，似乎随着茶水的热力流过喉咙，就能感觉到灵力也一点点流入体内一般。
壮子只穿了件内衫，下身还隐约可以看见大红裤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没顾得上喘息，就结巴道：“黄……黄鹤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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