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话题，程恩赐愣了下，忽视那浅淡的心悸，“你为何这么问？是否也觉得她黏人？”
林湾最近天天在学校黏着自己，哪怕他和她提了几句，她仍旧我行我素不以为意。在他此生十六年的岁月中，从未见过如她一样耍赖的人。
有点烦，又有点喜悦。
程芷芷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湾就是弟弟的宿命。
她仍旧记得林湾提出分手那几天，向来温和的恩赐勃然大怒，就像个行走的火药桶，还在毕业的关键时刻出了乱子，以后几年，她鲜少见他笑过。
不说程恩赐，那段时间她也过得浑浑噩噩。
和周燃分手，就像抽走了她所有的精气神，从未想过还有重新来过的这一天。
周燃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她记得前世两人的初见是在大学校园里，今生竟然提前了四年。
周燃出现的那天她就猜到了对方有前世的记忆，不过，她还没有自恋的以为他是追求她而过来的。
前世她的生命停留在二十四岁，在看不见尽头的海水里失去了心跳，她以为会永远死去，然后彻底消失在这座热闹繁华的城市。
却不料，她的魂魄在天空飘荡了几个月，看见了生不如死的一幕。
同时跌入海水，周燃除了住了一段医院，身体没有任何伤害。
她在病房看见他健健康康时无比庆幸，哪怕说了分手说了不再喜欢，但谁能控制住心动？
她希望他能忘记自己。他本来就不喜欢自己，人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何必执着过去。
后来，她既悲哀又欣喜的发现周燃还是爱着自己的，他竟然记得自己喜欢吃的饭菜，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两人的合影，还不厌其烦的观看自己主演的影片，不知疲倦。
程家父母也曾来过。
爱女的离世让他们白了大半头发，饱经风霜的眼睛木然的看着程恩赐将周燃家里砸得稀巴烂，周燃只是颓废的蹲在墙角，深深将头埋进膝盖。
她看见他一颤一颤的肩膀。
她游荡在混乱的公寓，看着狼藉不堪的房间，她想说不要砸了，不是周燃的错。
但程恩赐听不到。
他二十四岁，第一次愤怒是因为和林湾分手，第二次愤怒是和姐姐天人相隔。
程恩赐就像一只被怒火点燃的小兽，恶狠狠的拽起周燃的胳膊，红着眼睛，“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她就不会去意大利散心，不会死！”
这话一落，她清晰的看见周燃眼中仅有的光没了，整个眼睛昏暗一片，雾霭沉沉。
她继续游荡在他身边。
看着他日复一日醉生梦死。
因为天地规则，她必须无时无刻和他待在一处，这样一呆就是六个月。
直到四个月后，周燃结婚。
他婚后的日子真幸福呀，她从未见过他柔柔的眼神，举止温柔的呵护着美丽的娇妻，嘴角是不曾有过的轻松。
虽然看不清女人的长相，但不妨碍她感受四处飘散的温情。
那一刻，心中有什么在轰然倒塌。
不远处的桌子上有台挂历，再过几天就是夏至，距离她离世不到一年。
他真的爱过自己吗？所有温情的过往被不留情的推翻。
她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男人对着别人笑，成为别人的丈夫，尖叫着跑了出去。
说到底她也是一个会嫉妒的女人。
她没注意到自己克服规则了，她游荡在灯火通明的街道。那天的星星真亮啊，居然还有流星划过，炫目的亮光让不少人心生愉悦，只是她的眼前渐渐模糊。
再回过神，眼前发生了一起车祸。早就停止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她慌张的看过去，瞥见一张血流如注的脸。
血水流过他长长的睫毛，一缕一缕糊成结，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目光似乎钉在这边，渐渐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吵闹声，鸣笛声，汇成一团。她透过层叠的人群，眼睁睁看着躺在担架上的男人抿了下嘴唇，磕磕绊绊吐出两个字。
“姐、姐。”
“一男一女抢救无效死亡，通过死者的身份信息了解到，女人叫林湾，京市人，男人叫程恩赐……”
……
曾以为能够一辈子跟在周燃身边做鬼，亲弟弟的丧命却让她重新做人。
回忆很长，但回想只不过几秒罢了。
她眨眨眼，此刻的她十七岁，还没有因为周燃和家里闹别扭，弟弟还活生生坐在她旁边。
程恩赐一向是敏锐的，特别是加上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清晰的察觉到一抹悲哀似有似无的缠绕在心口，等回过神，却发现刚刚拂过眼睛的手上布满了水光。
他慌张的握住了女孩的手，手心是一如既往的温凉，他眼含千言万语，但当目光划过她淡漠的面孔时，最终吞回了嘴边的话。
恍惚间，他想起很早之前听过的一句话，“她的命又多长，你的命就有多长。她的命有多短，你的命就有多短。”
他扭头看车窗外，不知道怎么会凭空想起这句话。
*
周燃做了一场梦。
漂亮的小洋楼里，仅有楼梯留了一道亮光，夜晚静悄悄的听不见半丝声响。
忽然，大厅里传来一声钟响。一点了。
场景一转，他来到一间卧室里，透过月光看见床上被子隆起，两个人交颈而眠。
这是梦中的他和芷芷。
他细细的盯着女人的睡颜，不由地，眼底泛了丝柔光。
直到耳朵凑近听清女人的呢喃，他眼中的柔情顿时消失殆尽，“恩赐？他是谁！”
既愤怒又委屈，心爱的女人睡梦中还念着其他男人的名字，哪个丈夫能够忍受。
他强迫自己冷静，气冲冲的看着窗外枝繁叶茂的树木。等终于平复心绪，他才揪着眉头不甘不愿的掐了掐女人的脸颊，“少爷我啊，连做个梦都能被你气个半死，真是甜蜜的伤心事！”
被你吃的死死的。
欣赏了好一会儿媳妇的美颜，他的目光才略过床上酣睡的男人，原来这就是自己睡着的样子啊，张着嘴巴蠢死了。
突然，他听到楼底下传来的钟响，“咚！”还是一道声音，凌晨一点。
他呼吸滞了下，半信半疑的取过床头的手机，亮光从屏幕上发出，一点零一几个数字刺中了他的眼睛。
呵！果然是场梦，否则时间怎么会像按了暂停键一样，永远是凌晨一点停滞不前。
*
早上，周燃睁开双眼，浑身无力的去浴室。看着镜子里年轻肆意的面孔，眼中泛了丝疑惑。奇怪，自己怎么像跑了几千米，疲乏得紧？
他揉揉酸痛的小腿，只觉得莫名其妙。
脑子里机械的声音平淡无波，“不用多想，你只是在梦中回到穿越前而已。”
穿越前的自己三十多岁，正是一个男人雄姿英发的时候。
他揉了揉眼睛，手指僵硬的抖了一下，“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昨晚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首先惊了一下，接着想起媳妇睡梦中喊的名字。
他宁愿以为昨晚只是一场梦。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同时提醒你一声，那边的时间是静止的。”
静止？
仿佛抓住了什么，他刚想追问什么，那道声音就彻底消失了。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忽视他眼中跃跃欲试的亮光。
*
程恩赐最近享受到了非凡的待遇。
在程芷芷又一次殷勤的给他倒热水的时候，他终于纳闷的松开的嘴巴，“姐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程芷芷倒好热水就将头埋进了书本里，“你想多了。”
他“哦”了一声，乖乖的做作业。程芷芷撇过头，看见他耳边软趴趴的头发，一如他现在的性格，温柔的不可思议。
她只有一个弟弟，这一生她会保护好他。
这时候，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她瞥了眼拿起挂断，接着，手机又震动起来。
她冷着脸接通，来不及说话，那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在你家门口。”
犹豫了许久，程芷芷磨磨蹭蹭的出来，出门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子，车窗半降，在男人的示意中，她打开了车门。
“有什么话直接说吧。”她懒得再虚与委蛇，说清楚也好。
周燃却像没听见，车子一路顺着柏油路疾驰，停留在海边。
海水卷起沙子，沙滩上的人戏耍玩闹。
“芷芷，我知道你也有前世的记忆，可能在你的记忆里是有些场景是不开心的，但我敢保证，你的记忆一定是错乱甚至不完整的。”
周燃痛苦的揪着眉头，看着她平静的脸。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之间分过手，后来还回到了七十年代，好不容易我们才回到现代结婚生子，本以为这就是美满，没想到一场梦让我们来到了几年前，你对我也误会深深。”
程芷芷以前最心疼他皱眉的样子，如今只是轻轻一瞥她就移开了视线。
周燃不知道她信了没有，只能更加仔细的讲述他们的过往。一言一语，程芷芷也不打断，直到两个小时后周燃才闭上嘴，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你，相信我的话吗？”
心跳砰砰砰，程芷芷淡淡的说了句，“故事很美。”话语一落，男人泄气的垂下头。
程芷芷虽然这样说着，但晚上还是做了一个梦。一帧一帧的画面如身临其境般经历过，生气的愉悦的懊恼的悲伤的一咕噜各种情感都往心口钻，在大汗淋漓中她醒了过来。
农村里精致懒懒的少年，城市里漂亮可爱的宝宝……
如果，周燃说的都是真的，那自己的荒唐的厌恶仇恨岂不是很可笑？
那么，自己幽魂状态亲眼看到的背叛结婚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亲眼目睹恩赐车祸去世的场景，又如何解释？
*
“程芷芷记忆恢复正常。”
周燃还没睡，脑子里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他愣了一下，接着眉梢眼角都乐出了花。
“你说真的，那我们是不是没有误会了，是不是可以在一起了？”
早在今天在车上谈话时，系统已经有能力检测出程芷芷的记忆，并将结果告诉了周燃。
他也没有指望对方能够回答他，但他没料到对方下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冰冷。
“程芷芷留存的记忆不完全是虚假的，实际上，你确实和别人结婚了。”
周燃气愤的眼睛都红了，“不可能，除了芷芷我谁都不会娶！”
“可是你确实在程芷芷眼前娶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程芷芷！”
“什么意思？”他嘶哑的呢喃，脑子已经不受控制。
在芷芷的记忆里，她被海水淹死，变成魂魄跟在自己身边，并亲眼目睹了他和另一个女人进入婚姻的殿堂。
如果，芷芷的记忆没差错，自己和另一个芷芷结婚了，不对，世上怎么会有两个芷芷？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系统道：“确实存在两个程芷芷。一个程芷芷是死去的魂魄。另一个程芷芷是从七十年代和你一起回来的。时空交叉下两个程芷芷并存。也就是说，程芷芷看见的那个和你结婚的女人其实是从七十年代回来的那个。”
原本就是一个人，只是时空错乱，让她们一分为二，这也是程芷芷看不清女人长相的原因。
“周燃你可能疑惑过为什么无缘无故重回到几年前，其实，主要责任还在我！”
“当时我看你海水落难就逼你答应了我的条件，从七十年代回来后你顺利和程芷芷结婚了。但是，程恩赐的结局在我意料之外，我没有想到他会和你们一起回到七零年，并且走不出来，以至于精神恍惚出车祸身亡。”
其实，这也是天道造成的必然结果。除了自己指定的人，其他任何人不得存有七零年的记忆，否则必然早逝。
系统如今绞尽脑汁的和天道交谈，是否能够给程恩赐另一种活法，毕竟太冤了。但这些，目前就不告诉周燃了。
周燃蜷缩了下手指。
不知何时，他的记忆也变得完整。他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少年气冲冲的让他离开程芷芷，说他不配得到程芷芷的爱。
对了，这就是程芷芷的弟弟程恩赐，他很冷，只有遇到和程芷芷有关的事情才会多些人气，每次都对自己鼻孔朝天。
但后来他们都把他忘了，程恩赐就好像没存在过，痕迹出奇的干净。
周燃血液被冻住。
他从未想过自己和程芷芷的未来会间接害了程恩赐，让他再也没有明天。
“为了给程恩赐一个公道，我把你们带了过来。如今，程恩赐还没有死，你们可以陪他度完一生。等你们回到穿越前，停止的时间也会慢慢开始转动，仿佛你们没有来过这里。”
“对了，本来这个小世界的程芷芷是那个魂魄，如今她记忆醒了，两个魂魄已经合二为一了，你可以去找她重新开始了。”
这只是个小世界，他们无法改变未来。周燃心事重重的把一切都告诉了程芷芷，程芷芷泪流满面。
“这么说，我之前游魂状态看见的恩赐车祸去世的场景是真的？”
“就算在这里我们陪恩赐走完一生，但等我们回到那个世界，岂不是仍旧没有恩赐的痕迹？”
两人的心因此加上了一把枷锁，甚至不知道在一起是对还是错。
周燃以为这把锁要挂上很久，直到一个月后，脑海里那道声音气血不足的说道，“咳咳……我刚得知，程恩赐的死不仅因为你们，更重要原因是他和一个叫林湾的小姑娘有宿命纠葛。”
“换句话说，即便没有你们，他那天也会车祸离世，并且回到六十年代和林湾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这该死的天道，早不说晚不说，偏偏骗自己把美酒都贿赂光了才懒懒提了一嘴。
周燃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但不置可否这几句话打消了久居的愧疚。程芷芷听说后，放松的同时又有点悲伤，为何弟弟不能长命百岁？
在这个小世界里，程恩赐被程芷芷和周燃夫妇宠成了宝贝，他和林湾的误会也被巧妙化解，活到了八十八岁才离世。
*
黑暗中，床上的两人动了动，接着睁开了双眼。
“我们回来了。”
“……你现在记得恩赐吗？”
周燃握住她的手，“记得，他会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钟声敲响，“咚”的一声传入耳朵。凌晨一点，时间流淌，他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把林湾送到家后，司机继续开车。
看着窗外渐渐消失的人，程芷芷瞥了眼旁边的人，“恩赐，你觉得林湾怎么样？”
脑子里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不是人类，无法识别。”
周燃幽幽道，“那你能测试出来芷芷的记忆停留在哪里吗？”
车子里，程芷芷蓦地头一疼，眼前一黑，林湾见状赶紧扶住她，“芷芷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周燃牙都咬紧了，“你不是有能耐，为何连这都测不出？”
“测不出来的原因有几种，一，对方大脑混乱，记忆不完整。二，对方逃避性的把记忆藏在深处，无法挖掘。三，对方记忆有障碍，幻觉情况下形成的虚拟记忆。”还有自己目前没有完成升级。不过它没说。
周燃心颤了颤，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无法接受。
没多久, 程芷芷背着书包从教室出来，“等很久了吗？”程恩赐摇摇头, 刚准备离开，旁边就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
“恩赐，芷芷，你们要回家了吗？”
女孩个子和程芷芷差不多, 比程恩赐低了半个头，脸蛋干净没有一个斑点，眼睛又大又圆, 因为奔跑, 嘴唇泛着微白。
程芷芷缓了几秒，摇头，“我没事。”
办公室，机械的声音在周燃脑海中回放，“目前无法测试出来。”
周燃从教室走出来，看了眼几人离开的身影，回了办公室。
“你能看出来程芷芷的异常吗？”
周燃，前途不可估量的物理系高材生却屈居在小小的高中校园里。
胡思乱想之迹，教室传来杂乱声, 学生们乐着脸从教室出来，有人看见程恩赐, 往教室里吼了一声，“芷芷, 你弟弟来了！”
程恩赐眼睛看着前方，似乎没有听见问话，一言不发，还浅浅的皱了下眉。
林湾笑笑，“今天司机有事不能接我了，我能趁你们的车回去吗？”
两家距离很近，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程芷芷不在意，“那一起走吧。”
程芷芷的步伐顿了下, 眼睛迟疑几秒，看了眼程恩赐，又瞥了眼女孩。
“嗯，怎么这么着急，有事？”
隔日。
程恩赐放学去楼上找程芷芷一起回家, 到了楼上才发现走廊空旷许多, 他侧眼望去，看见教室玻璃窗内男人笔直的站在讲台上, 面对学生侃侃而谈。
程恩赐向来不关心二事, 心眼中只有学习，即便如此他仍从同学口中听到了些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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