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帝王最悲伤，最需要慰藉的时候，身为权宦的黎昕，依旧有着自己的算计。
他打量着帝王，窥探对方眉宇间的细微喜怒变化，黎昕不温不火道：“皇上对太后一片孝心，可感日月。太后生前最喜欢听董伶人唱戏，臣已经叫人把戏本整理好了。说起那董伶人也是个忠心的，扯了一尺白绫要去追随太后，人虽然拦下来了，不过到底是一片赤诚。”
黎昕目光专注于帝王的反应，话语初露峥嵘：“皇上不如成全他，在殉葬的名单上添一笔。董伶人必然感激皇恩浩荡。太后娘娘若知道了，也会更加欣慰，感念皇上的孝道。”
“董玉书？”姬昊空抬眼，一片冷酷之色。
窗外虫豸的鸣叫，似乎都停顿了片刻。
帝王没有立刻回复，还是在思索着。半晌，黎昕收回目光，掩去挫败之色。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帝王却颌首应允道：“母后生前还有几个讨她欢心的解语花——那几个整天在朝阳宫转悠的宫妃，加上董玉书的名字，朕拟一份名单，一并殉葬了吧。”
黎昕手指屈握成拳，错愕道：“宫妃是皇上的女人，也要一并殉了太后？”
帝王冷冷道：“这些人早已不得朕的宠爱，又不愿接受朕的好意离宫。她们所有享受到的位分和权势，都来源于朕的母后，如今母后不在了，她们理应一起随母后而去。黎昕难道觉得朕残忍？”
黎昕摇头，笑容勉强道：“怎么会？既然是享受过旁人没有的荣誉，便该有这份觉悟。黎昕这两年深受皇上宠爱，也已经有这份觉悟了。”
帝王无意识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
“朕可舍不得拿你活殉。黎昕，你大可放心。”
黎昕只是扯动嘴角笑了笑，又觉得不合时宜，将脸转向远处的黑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朕乏了，朕想独自待一会儿。”
听了这话，黎昕毕恭毕敬行了个礼，毫无留恋的转身而去。
等到黎昕离开，姬昊空没动，梦中的帝王也保持着坐姿未见动作。
他眺望远方，呢喃自语道：“就这么不想待在朕身边吗？装得一点都不用心。”
他长叹一声，对虚空道：“来了吗？”
“皇上！臣在。”
白鹏海从黑暗中无声无息走出来，他神情复杂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殿门，那是黎昕离开的方向。
“皇上，黎昕仗着您的宠幸，越发嚣张跋扈。董伶人不过言语得罪了他，他便要拿人殉葬！宦官弄权，必然败坏超纲，黎昕在宫中已经形成气候，还请皇上早做决断。”
“朕让你来，不是听这个的，把宫妃名单给朕。”帝王冰冷道，眼中全然只有冷酷，“董玉书胆大妄为，与朕的多名妃子有染。以前是看他能讨母后欢心，现在……难道朕还会放过他？让他殉葬不单是黎昕的意思，也是朕的意思。”
“可是皇上，黎昕的危害远比董伶人大，皇上不能再纵容下去了！臣愿意为皇上效犬马之劳，铲除朝中奸宦！”
“退下！”帝王厉声道，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苛，“白卿家，你何尝不是仗着朕的偏爱，恃宠而骄？没有朕的吩咐，不准自作主张！朕要黎昕活，所以他活到现在，连他自己都不能动手了结自己，你觉得你能代替朕下令？”
“臣惶恐，臣……明白了。”
帝王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告诫道：“希望你真明白。朕不需要为朕着想，却不遵从圣谕的臣子。你之所以能站在这，是仗着朕的宠信，也是因为朕信任你。你……远比黎昕幸运。”
黑夜中，仿佛有人无声叹息。
帝王深邃的眼眸中，有着深深的悔意。 166阅读网
客套而疏离。
梦中的帝王拒绝了安神汤，所以黎昕连起身去取的打算都没有。
“一切都会好起来。”对方一字一顿道，显得出口的话格外笃定。
“你还有我……”
是黎昕的这句话给了他信心。相信只要对方还在，他就不会倒下去。
因为有黎昕的安慰，他从短暂的脆弱中，很快走出来。
可是梦中，他们貌合神离。连放下一切名为坚强的伪装，在对方面前放肆哭泣都做不到。
有的，只是君臣之礼。
黎昕因为听到长公主的名讳，眼中闪过厌恶, 话语却未露半分不妥贴：“回禀皇上, 长公主已经出宫，臣吩咐太医熬制了安神汤，也一并送去长公主府了。皇上, 您也用一些吧。”
“不必了。”帝王摆摆手，漆黑的眸色更加深邃。
姬昊空从梦中帝王身躯飘出, 哀伤地看着两人。
他将对方的腰抱得更紧，力道箍得黎昕生疼。对方却一声不吭，反手揽住他坚实的背。
他们靠在一起，许久许久，什么话都没有说，却比无数话语来的有效。
那晚他枕在对方肩上无声痛哭。
黎昕当时身体僵直，意识到他的脆弱，全然不知所措。明明不擅长说安慰人的话，却依旧温柔的安慰着他。
黎昕靠在帝王身旁，说着体贴的话。这时候只有他, 也唯有他敢亲近对方。
“昭德送出宫了吗？”帝王捏住眉心问。长时间的缺乏睡眠，让他精神不济, 却也无法入眠, 面容疲惫而黯淡。
他记得自己和黎昕的相处，绝非梦里这般。
虽然经历很多波折，彼此心意却是想通的。
千岁宴上，母后崩了，他无法入眠，没有待在大晋宫中，而是半夜翻窗进了黎昕的住处。
黎昕若真有心, 为何不将汤药直接端过来，劝对方多少喝一些？
言语上的关切，是否为敷衍, 他能感觉到。梦中的帝王也感觉得到。所以此刻心中的阵痛, 不知道是受躯壳的影响, 还是自己在为梦中的情节伤心？
梦中的太后, 比姬昊空记忆中要更早病故。
夜幕降临, 帝王周身弥漫着沉重，神色寂寥。虽未流泪, 深入骨髓的悲痛却怎么也收敛不住。
“皇上, 请早些休息。太后老人家天上有灵, 也不希望看到您太过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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