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丛又眯着眼看向金氅，赞叹的道：“真没想到报国府还有这样的妙人儿，看这氅衣补得多好，雪娘都不一定能胜了去。”她歪头看着江枫引，“三爷你得好好感谢人家，不然回去老太太又要说你不知道爱惜东西了。”
江枫引失笑道：“昨儿你把我那银叶都硬抢去做谢礼了，还要怎样感谢？”
绿丛道：“补这氅衣的姑娘我可见了，穿戴在下人里也是下等的，在风府里一定不受重视，雪娘前儿还说家里的绣娘没个出色的，不如三爷你把她讨回府里吧。”
江枫引道：“胡闹，别人府里的丫头，我怎么讨？”
绿丛笑道：“那姑娘可是个美人呢！比那楚梦芸雨四个人要好看上不知多少倍。”
听到这话江枫引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濯尘的芙蓉粉面，不禁一哂：“最近风府里的美人怎么这么多？”
绿丛听了柳眉一挑：“三爷今日又见了哪个美人？”
这绿丛是从小和江枫引一起长大的，两人之间无话不谈，江枫引便照实道：“下午的小宴上，一个舞姬。”
绿丛瞥了瞥嘴：“舞姬怎么好与正经姑娘比的？再美也不过性情轻浮，肯定不及我见的那位姑娘。”
听她如此评价濯尘，江枫引心中竟隐隐有些不快：“你都没见过她，怎么就这般笃定？”
绿丛嗤道：“*舞伎，能有什么正经姑娘？”她突然紧张的道，“我见的那个美人，可千万别被卢云夜那样的人看见了，她年纪小不知事、又孤苦伶仃的没什么靠山，他若仗势欺人，那姑娘可万万逃不出他的手心。”
江枫引看她着急的样子不免暗自发笑，但转念也不禁一叹，她委身于卢云夜，是轻浮浅薄，还是被逼无奈呢？
见江枫引回来，绿丛抿嘴笑道：“这么早就散了？那位大小姐给你们安排了什么特别的节目？”
江枫引淡淡的道：“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些舞姬歌伎，弹唱舞蹈而已。”
濯尘也冷冷道：“是真的又怎样？”
江枫引满脸讥诮：“没怎样。只是开始我不信，哪里有良家女子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举止那般不堪。一直到方才才明白，歌姬舞伎、风尘女子，果然都没有廉耻之心。”
这一下可将濯尘的母亲也说进去了，再加上从小到大，待濯尘好的都是风尘女子，她忍不住气血上涌，怒道：“阁下有廉耻，可惜出入风尘之地的，偏偏都是阁下这样有廉耻的达官贵人。”
她仰仰头，努力让泪水漾在眼中不至马上落下来，默默的转过头，一言不发的走了。
看着濯尘凄楚的背影略有些踉跄的远去，江枫引忍不住有点后悔。他原本没想说这些重话，只是往日的记忆在此刻突然涌上心头，加上想到濯尘和卢云夜在一起*的样子，那些话便脱口而出。
天色尚早，江枫引却已无心返回凌波水榭，举步去了客园，推开房门，见绿丛正在窗口对着阳光，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那件孔雀金氅，光线映照下，只觉华光流彩、灿灿生辉。
濯尘勉强自己站了起来，刚想走，只听江枫引在一旁淡淡的道：“你这样子出去想吓人么？把脸洗干净了再走。”
一愣之下濯尘有些不明所以，江枫引用下巴一点旁边的清塘，道：“自己去照照。”
濯尘依言在水里照了照自己的影子，她原本画着浓妆，方才一哭已把胭脂水粉冲了满脸，再加上手背一抹，当真比鬼还吓人。不禁大窘，连忙用手掬了清水洗脸。谁知那脂粉因为劣质，却更加牢靠，清水泼上去不但没洗掉，反而更花。
江枫引冷笑道：“是，我们不但出入风尘之地，方才不巧还看了你的秾歌艳舞。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跳得不错？可惜我和卢云夜不一样，只嫌脏了我的眼睛。”
濯尘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自己确实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半罗的羞耻装扮跳了舞，也没有否认和卢云夜的所谓幽会。被想成不知廉耻的风尘女子，实在是自取其辱、百口莫辩。
濯尘对江枫引着实没有好感，虽然不像大部分人那般如色鬼的贪婪，但是那幅鄙薄的神态，同样狠狠践踏在了她的尊严。相比之下卢云夜除了强抱了她一次，倒十分和蔼、也没看不起她的样子，刚刚还替她解了围，所以心下有些帮着卢云夜的意思，只淡淡道：“和阁下有什么关系？”
江枫引面色一寒，冷冷道：“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她哭了有一会儿，心头的郁结随着眼泪渐渐化掉了一些，终于止住了哭泣，只是一时间没力气站起来。
江枫引站在旁边有些不可置信，他心里已判定了濯尘是惯入欢场的风尘女子，并不以为她是因为刚才舞蹈而羞愤，所以很是不解的道：“我又没把你怎样，干嘛哭成这样？”
江枫引擦净了濯尘面上的污垢，撤回手道：“你住哪个院子，我送你回去罢。”
濯尘偏开目光道：“不劳阁下大驾了，我自己就可以回去。”
江枫引目光深幽的看了她几眼，缓缓道：“还是那个问题，你那天，是和卢云夜在一起的么？”
江枫引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到底忍不住走上去，用指尖轻轻托起濯尘的脸，拿丝帕沾了水在她脸上温柔的擦拭起来，糊掉的脂粉被擦去，露出光洁莹润的肌肤，褪去脂粉的面容显得清丽无匹，仿佛是深埋地下的精美瓷器，终于被濯去了泥土灰尘。江枫引忍不住笑道：“你看你不上这些脂粉有多好看。”
江枫引平日里是一幅表面看似随意、实际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现下一笑有如冰雪上反射的阳光一般灼目。濯尘看着心里也不由得一暖，便乖乖站着让他拭着脸上的残污。
濯尘略略恢复了体力，连忙推开江枫引，转身就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去。她全身都浸在巨大的悲苦羞耻之中，之前在报国府里的种种遭遇也全部化作一股浊气猛然涌出、冲击到她的心头。走了没两步濯尘只觉眼眶一热，心力交瘁之下，腿脚一软，跪在一汪水塘边就不可抑制的大哭起来。
她虽然生在*，但是母亲和其他烟花女子都非常疼爱她，若无门第之见，也算是锦绣丛中长大的。可惜母亲去世，十三岁便被接到报国府里，虽然受尽了府里四个小姐的欺凌，但是好歹也脱离了风尘之地。谁想到，今日还是像*里的女子一般，供人赏玩取乐了。
濯尘哭得肝肠寸断，朦胧间有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又有一方丝帕递到了眼前。濯尘转头透过婆娑的双目看到一角青色的衣袍便知是江枫引，就没有去接那丝帕，而是用手背胡乱在脸上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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