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还知道大小啊，还会挑拨离间了，看来是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了。”老者作势又要打她屁股。
夏风看着一老一少其乐融融的样子，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他教的，好了，时间不早了，回家吧。
三人往东行去，小八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地逗一逗身旁的怪猴，刚才发生的事似乎早已抛诸脑后。夏风和落风一言不发地并肩跟在后面，偶见被雪压弯的竹子，落风顺手一扬，竹上的雪便飞散开来，释去重负的竹枝瞬间挺起，轻灵地晃动。
不消多时，三人便来到一处宅院面前，说是宅院，却极为简陋。整个院子东南两面以城做墙，另两面则围了一圈约一人高的木栅栏，不过栅栏内种满了密密的琴丝竹，使得院外无法看清院内的天地。在道上从开于西北角的柴门向内望去，只能清晰地看到两面城墙的交汇处一座巨大的六角凉亭，以及亭内的数只灵宠。这些灵宠或飞翔于半空，或徜徉于地面，但无一离开亭子的覆盖范围，每一只都是稀世珍品，如飞天猪、梅花猫、通灵犬等等。
“婆婆，我回来了，老二老四也来了。”小八推开柴门便向位于东面左首的厨房跑去，此时婆婆应该还在准备今夜的晚餐，屋外一名老者斜靠在藤椅上仰望着夜空。
“莫长老，您来得可挺早啊，也不给婆婆打打下手，光在外面闲着，就忍心我们婆婆一个人那么忙碌啊。”落风打趣道。
“凭什么你俩小子来吃现成的，我这老头子要打下手啊。”莫狄悠闲地晃动着竹椅，目光也不往他们瞧一下。这三人在完美大陆都是声名显赫之人，平日在外人面前场面上的礼节可是一丝不苟，一言一行都要顾及自己的身份颜面。不过这十几年因为金婆婆的关系，莫狄早已融入到他们一家人之中，没旁人在的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繁文缛节，插科打诨也是常有的事。
夏风走近莫狄，蹲在地上，随着他的目光向空中望去，说道：“莫长老在看什么呢，可观得些许天相？”
“唉，我看这天上的星星近日又多了许多，我们和人间界啊，又有多少人要离世而去咯。今夜多了一颗特别明亮的星星，怕是有一名修为极高者要离去了。”莫狄突然面色沉重地说道。
“喂，长老，您可别危言耸听啊，这明月当空的哪看得到星星，再说了，我只听说过星辰陨落人离世的说法，可未曾听过人死了天上反而还能多颗星星啊。”听闻此言，又看莫狄表情不似开玩笑，落风心中也多了份凝重。
“月亮的光辉让人的眼睛无法看见星星的微弱光芒，但不代表他们便不存在了，只有用心去感悟，才能感受到那细微却又永恒不变的星光。至于凡人离世，天上是多一颗星星还是少一颗星星，那就看观星之人怎么看了。”
“唉，真是晦涩难懂，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新年还没过完呢。反正完美大陆修行者如过江之卿，修为高的也不止我们几个，就算轮到了我们也就听天由命呗。外面挺冷的，我们进屋坐吧，这可恶的菜香，把我的馋虫全引出来了。”落风说完便双手笼袖向中间的屋子走去。
莫狄和夏风也起身进屋，屋内正对大门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此时桌上已摆好了碗筷。桌子上首位置配了两张太师椅，太师椅后倚墙摆放着一张几乎横贯了屋子的搁几，桌子的其他三面各放了一条长凳，此外便无其他物件，让本就宽敞的屋子显得更为空旷。莫狄在上首位置的一张太师椅上落座，夏风和落风则分坐左右两侧，三人趁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聊着家长里短以及遇到的奇闻异事。
闲聊间，一满头银发的老妇端着大簋走进屋内，小八则端着一个大碗跟在身后。落风看了一眼，一脸落寞地说道：“唉，闻着那么香，结果果然还是只有一碗小炒肉。”金婆婆将簋置于桌面上，敲了一下落风的头，说道：“今日是来过上元节的，当然是要吃汤圆，给你准备了一碗菜算是照顾你了。饭还在锅里，等会自己去盛，不过之前必须先吃碗汤圆。”落风自小不喜吃汤圆饺子这类小食，金婆婆从小看他长大，自然知晓，每逢过年和元宵在给全家准备饺子汤圆外都会特意给他准备额外的饭菜，几十年了，落风从一个留着鼻涕的小娃到了如今白发银须的老人，这个习惯却一直未曾改变。婆婆给每人盛了碗汤圆后，便在上首的另一张太师椅上坐定，小八则将下首的长凳挪动了一下，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座于长凳之上。
这八仙桌比寻常人家的桌子要大不少，此时四大一下五人坐着显得有些松散。每次聚餐，婆婆都会准备八副碗筷，所以除了长老和婆婆，其他三人旁边都空了一副。婆婆看着众人感慨道：“往年在侠隐村的时候，这八仙桌都是刚好坐满，偶尔老六过来，我都得跟她和老三挤一挤，当时还想着用不了几年，家里就得另置一张新桌了，可是几十年过去了，非但没有必要，这老桌上的空位倒是越来越多了。”
夏风口中嚼着汤圆，回道：“婆婆，您这么大年纪就别多愁善感了，三妹不是还没来么，她今天有客人，晚点就到。要不是小七今天夜巡，这位置也就空出来一个而已。”
“对啊，对啊，而且这么重要的日子，三姐竟然迟到，看来那客人非同小可，说不定明年咱这八仙桌就能坐满了呢。”落风附和道。
“呸，三姐是二哥的，谁也抢不走。”小八晃荡着小脚，用勺子把玩着碗中的汤圆说道。
落风被小八一怼，一口汤差点喷出，直勾勾地看着小八说道：“你这孩子也太早熟了，这你也能听出我的意思。婆婆，这可不像是您教出来的孩子啊。”
“是啊，我看这性子倒挺随你。当年可是你把她带到我身边的，莫非有什么隐情？”婆婆不动声色地说道。
听婆婆说完这话，众人齐刷刷地都望向落风，眼神中都饱含着求知的欲望。
“哎哎哎，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啊，当年这俩孩子可都是老五叫我带回来的，你们说我一孤寡老人怎么能照顾好他们，自然是交给婆婆抚养了。”落风被众人看得心里发毛，慌忙将碗中的汤圆一下吃的干净，拿起碗便朝外走去，一边说道：“婆婆手艺确实不错，这汤圆还挺好吃，不过我还是喜欢吃饭吃肉，我先去盛饭。”
“真矫情，我看婆婆就不该给你另备饭菜。”一名身着淡绿长裙的中年美妇走近门内，挡住了落风去路，正是在将军府置备花灯的裘衣女子，也是众人口中的老三——易云，跟在她身后则是一名身着白色长衫，面貌极为清秀的青年男子，手中握着一把长剑。
“三姐，这孩子谁啊？你都带到这来了。莫非？”落风一副似有所悟的表情，牵起青年男子的手，语气柔和地说道：“孩子啊，来来来，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舅舅啊？”
青年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四哥，你是老眼昏花还是要占我便宜啊，虽然三姐妙手如仙，不过二哥看不出来倒也罢了，你我年年相见，还会认不出来？何况我手中还握着这把孤星剑呢。”
“没劲，还是死脑筋，一点玩笑都不会开。”落风无趣地绕开二人，往厨房走去。
“就知道告状，去啊。说我欺负你，婆婆肯定信，不过是二哥叫我打你屁股的，这个婆婆肯定支持，说不定还会多打你几下呢。”
“哼，你们两个又以大欺小，又以多欺少，还要不要脸。二哥，我跟你说，让三姐变二嫂的话都是四哥教我的。”
“好好好，那我就先在这里陪你玩，小小年纪哪学了这么多歪七杂八的古怪道理，肯定是被你三姐教坏的。”
“不许说三姐坏话。对了，二哥，你跟三姐虽然都七十多了，但长得都还那么年轻，也可以叫郎才女貌吧？不如你把三姐变成二嫂怎么样？”
“嘿，小八，你这脑子咋装了这么多少儿不宜的东西，能不能向你七哥多学点好的？婆婆也不好好管教管教你。”
“哼，四哥也不是好东西，也不给我找四嫂。哎哟！谁！”女童突然站起身，瞪着眼向四周环顾，原来一颗雪球不知从哪飞出，不偏不倚正击中了她略微撅起的屁股。
“谁在说我坏话呢？”一名穿着灰旧布袄的老人突然出现在小八身后，一把抓住她的小辫子，正在竹林中跳窜的小尤看到主人有难，回身向那老者扑去，却被他一把提住。
“四哥，你这个老不正经的又偷袭我，我要告诉婆婆去。”女童挣扎着骂道。
不过盏茶功夫，夏风便行到了崇武门下，过了崇武门便是城南大街。城南虽不及城西繁华，但也是商贾云集，酒肆林立，逢此佳节又是久雪初霁，自然是人头攒动，川流不息。夏风本就不喜热闹，又赶着去金婆婆家，便御剑而起，直往城东南飞去。
祖龙城中，除了东北角因有天缘阁的存在略显热闹之外，其他三个角落平日都素为冷清，、而位于崇文门和巽风门之间的东南角尤为如此。沿城南大街过了崇文门，紧邻聚灵台便是一方小莲池，这池虽不似城中央的那方莲池绵延数里，但也占据了东南角的大半，池中有三座石塔，吸收着聚灵台聚集的天地元气。祖龙建城时，第二次人羽千年战争正进入白热化阶段，传说当年为恐在战争中重伤不治的战士死后怨气过甚，堕为怨灵，都会投入这方莲池中净化一番，是以池中可以说是亡魂无数，是以数百年来这片莲池所在的城东南几无人居，每到夜落，更是难见人影。直至如今，这东南角也仅有一处院落，这院落的主人乃一妖族老妇，是当年完美第一女侠凌踏雪的乳母，两人虽是主仆却情同母女，如今的联军统帅夏风将军正是当年凌踏雪夫君寒山的爱徒，寒山踏雪夫妇向来痴迷武道，生性又极为懒散恬淡，全家的生活起居从来都是由金婆婆负责，故在夏风和兄弟姐妹眼中，金婆婆宛若祖母。而和夏风平起平坐的祖龙城长老莫狄更是金婆婆的一生蓝颜，如此显赫的身份足以让完美百姓和修行者仰视不已。
每年三元节，身在祖龙的夏风和三妹易云，以及现任侠隐村村长的四弟落风都会结伴来金婆婆处吃上一顿团圆家宴，而作为婆婆一生蓝颜的莫长老近些年也从未缺席。
“切，说不定七哥也跟我想的一样呢。他说六姐当年若不是离世，就是我们的五嫂了。”
“再说，信不信我让四哥打你屁股。”
“您就不能慢点去啊，让他俩老人家单独多待一会，打扰了人家多不好，看我多知趣。”女童斜眼瞥了一眼夏风，继续嘟囔道：“不解风情，难怪到现在还没给我找到个二嫂。”
听到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稚嫩地说着这些话，夏风不禁哑然失笑。
夏风自小在侠隐村长大，在那里雪是常客，并不像在祖龙这般稀有。每逢大雪天，大哥便领着弟妹们到村外各种疯狂地玩耍，有时嫌雪小了些，还会径往雪情更甚的万木岭，顺道击杀几匹雪狼。大雪下的苍穹总给人一种更为壮阔的豪情，在几个孩子眼中，雪才是这个完美世界最为完美的元素，而那时大家的感情也如这雪一般洁白无瑕。这几日看着小七他们几个孩子在雪中嬉戏，夏风便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正因如此，当昨日柳依依抱怨只在城中玩耍不过瘾时，夏风便给本来负责今夜断弓山夜巡的陈铮放了假，让小七领着几个小伙伴们顶替而上了，而几名少年接到这突然的任务非但没感到委屈，反而各个欢呼雀跃。
见四下无人，平日在世人眼中如神祇般存在的夏风将军此时如孩童般在雪地上跳跃着行走，还不时地转动着伟岸的身躯，已过七旬的夏风将军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光。
夏风宠溺地笑道：“我都七老八十了，哪有那份童心，小尤不是可以陪你玩么。”
“它还有任务呢，要是不抓紧把竹枝上的积雪清去，这些竹枝都要被压断了，到时候又要好一顿收拾。哼，就你谱多，莫爷爷都一百多岁了，不是还一样陪我玩。”女童蹲下身子，继续堆着雪人。
“莫长老到了啊，那我先去跟他打打招呼。”夏风说完便欲走。
越过崇文门，夏风便收剑落地，踱步而行。此处清幽，巡防营清雪频次略低，路上的积雪比城中其他地方都深厚了许多，道旁栽满了翠竹，一只通体深紫，形似猿猴的怪兽在竹林间不停地跳窜，每过一棵翠竹，便将竹枝上的积雪打落。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蹲在地上堆着雪人，见到夏风走来，女童站起身双手负后，屈身道：“二哥好。”话音未落，一个雪团从手中飞出，直中夏风眉心。
见自己一击即中，女童反而沮丧着脸嘟嘴说道。“哼，没意思，你都不躲闪，就是不想陪我玩。”
祖龙城方81里，城中央是一个三里见方的巨大莲池，将整个祖龙城自然地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城区，池上各有一座拱桥联通城东城西和城南城北，两座拱桥相错却不相连，若要前往相邻方向的城区则需从沿池而建的四面高台通过。距高台四隅约莫一里处，各有一座高达十丈的聚灵台，以聚灵台为基，又往外墙方向各砌一面内墙，每墙各开一门，沿东西二街分别为艮山、巽风、乾天、坤地四门，崇文、崇武、尚德、尚义四门则分立南北二街。除城东直面青龙湾，几无住宅外，民舍、坊市多位于其余三条大街的两门之间，而城中重要的府邸以及清修之士的小筑则多建于门外的四个角落。
将军府落座于坤地门与崇武门之间的西南角，此时府外虽也是灯火通明，但终归不在闹市，虽偶有赶往西、南两市的行人，却并无节日的喧嚣。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道旁青松上的积雪簌簌地坠落，夏风并不躲闪，任由大片的雪块和飞散的雪花落在身上。自祖龙建城以来，除了十五年前的冬天，整个祖龙所处的辰州几乎没有过一场真正意义的大雪，而那个冬天夏风正在夜郎探望远征沙漠海的赫连拓元帅，故而未曾得见。许是年纪大了，又许是遇上了这阔别数十年的大雪天，这几日，夏风时常陷入年少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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