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缸已是将路面压出了一个不浅的印子，可抬在三儿和阿二的手里，却似轻飘的要晃起来一样。
阿一瞧了他俩一眼，站在柜外倒是有些可惜：“唔，倒进去那么多粮精酒，真真可惜。”
九娘劈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有啥可惜？若不是这些有了年头的粮精酒，还治不住这金腰孽障。”
阿一忍着翻她白眼的冲动：“粮清酒哎！那是用了多少好粮食炼的地气精华！给那小破虫子喝了！”
九娘抄起一旁的毛笔在阿一脸上点了个墨点：“嗯，行，那回来用这酒调‘梦星辰’时，你可别馋。”
阿一恍然：“老大，我的过，我的过！我这就去把门口那些个气死风灯收拾了，到时您可别落了我！”
正说笑间，阿四在南门口处不小心撞了一位小妇人。说是阿四不小心，其实是这小妇人上台阶时不慎歪了歪身子，阿四正好一回身，两厢便撞在了一起，阿四反手卷着袖子扶了小妇人一把，同时问道：“这位小嫂子，您没事吧？”
这小妇人绾着发髻，但耳畔却是有发丝零星地散落，她缓缓地摇着头，有些懊恼地看着地上已是碎片的酒壶。
阿四将搭巾甩上肩头，将她向里面请：“小嫂子，别担心，我的过，一会儿赔您个新酒壶便是。”
这小妇人却是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唇，喃喃道：“是……我没瞧见您……哪还能让您破费。”
阿四扫了一眼这小妇人额角上的青紫和袖口间不经意露出的伤痕，扯过了一旁的长凳，叫她先坐：“不妨事，酒肆里就属酒壶酒瓶啥的多，您打多少酒水？”
小妇人拘束地从怀里掏出个有些灰突突的荷包来，从里面摸出了几个钱递给阿四：“烦您……就、就打这么多……”
阿四接过来，入手的凉。阿四眉头轻轻皱了下，接着又似无事般展颜：“您打算来些什么酒？”
小妇人愣了会儿，她真是认真地想了想，才回道：“我要入口柔，满唇香，五味俱全，入得心肺的酒。”她抬头冲阿四展了一个不算太美好的笑容，眼神里俱是绝望：“小哥，有么？”
还未等阿四回话，胡九娘这边已拎着一壶酒走了过来，她没什么表情，只是将酒壶向前一送：“阿四，把钱还给她。”
小妇人怔然，侧头去看胡九娘，胡九娘的眼瞳里乌黑一片，深不可测，似是一汪深潭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小妇人咬着唇并不接酒，阿四扭头看看这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接过胡九娘手里的酒安静地在一旁站着。
“这世上没有白来的东西。”小妇人最终还是开了口，她像是下了决心：“娘子，您说，您想要什么来抵酒钱。”
胡九娘凑近了她，伏在她的耳边：“比干殇。”
小妇人唇边被咬出了血，她蹭地一下站起来，抢过了阿四手里的钱带子，便跑了出去。只不过，刚跳下一个台阶，她便站定了，她远远地顺着大道望过去，街道不远处是个脂粉铺子，那里正是年轻男女流连忘返的地方。
她猛地回身，眼中含泪，夺过阿四捧着的酒壶，又冲着胡九娘福了一礼，转身便跑远了。
阿四凑到胡九娘身边：“老板，真要这东西么？”
胡九娘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看着他们脸上的各种表情，缓缓开口：“人之七情六欲，不若一个贪字，她自己若是看不开，这命里的定数就无解。”
九娘转身拍拍阿四的肩膀：“道行不够啊你。”
阿四让她拍的直咧嘴：“轻、轻、轻点啊，老大！”他揉着被拍疼的地方，又不知死地向九娘那边凑：“老大，老大，你给她的是什么酒啊？闻着好熟悉呀。”
“哦，一壶愁断肠尔。”九娘踢踢踏踏地回了柜台。
自此，也就无人再好奇为何这一口大缸就能装下他们所有人运来的虫子，又为何这一口大缸里的酒水奇香，那金腰冥蝗竟融在了这酒里，只化做酒汤中的一抹金晕而已……
三儿将最后一坛子酒倒进了缸里，又上了盖，拿紫金泥封了口，又取过了一张大红纸蒙在上面，喊来了阿二一起将之口大缸抬上了楼。
阿四却是在一旁哼了哼：“秦伯，咋？一开始不是还埋怨我家老板给了您夏蝗酒嘛！”
秦伯挥舞着两条胳膊：“切，小伙计你懂啥，那是胡老板心中有数，借了老汉的手给蝗虫稍个信儿，叫它们妥妥地来给我下酒！”
众人大笑，笑罢便纷纷地表示要给老板酬劳，以谢她给大家解了这一祸事。
秦伯还想问些什么，却被阿四在一旁轻轻扯了下袖子，待他转脸去看阿四时，阿四却是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一般，给他递了壶酒来。
阿四说：“这是前年酿的粮精酒，老板说给您尝尝鲜。”
无极里飘出来引人的香味，众人或聚或散或打些酒水家去，门外渐渐安静下来。可本应该对这大坛子起好奇心的人们都被无极里的酒香而引了去，再无人关注着门口的这口大缸了。
秦大虎斗着胆子向缸里面瞧，那黑虫子在酒水里打着转，在酒浪里飘飘浮浮，显的油光水滑的。他仔细的看了看，一指那缸：“哟，这东西腰上还带金线呢。”
三儿倒是见怪不怪，他“啪”地一下又拍开一坛子酒：“这虫子叫金腰冥蝗，比蝗虫还邪性，它们飞在蝗虫前面，落了尘，后面的蝗虫就听了它的话，不仅害粮还毁地，若是让这东西在咱苦城落了脚，咱呐，三年内都别想再长粮了。”
秦大虎直呼哎呀：“哎呀，我天爷，若如小哥你这么说，还多亏老板了！”
胡九娘用手帕挡着嘴，也微微的乐，稍后，她又抬手示意大家伙听自己讲话：“今年个天景不算太好，可粮食吃食还是可以打下来的，我呀，不求别的，等您各家粮食熟成了，刨去给官家交的，再送我一升当年新出的粮食便是。”
九娘眉眼一转瞧着秦伯：“应着借了秦伯的手，还是和之前与您约定的一样便是，只是还需按我的要求来。”
胡九娘却直摆手：“哪有，哪有，若不是早年机缘得了这个法子，此时哪敢拿出来现眼。”她拍拍衣裙上的尘土，也笑道：“客人们瞧瞧，这蝗虫我不也没啥办法不是？”
秦伯却是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他拎着一大嘟噜用蝗虫穿的串，露出了他零星的几颗牙来：“嘿，老板，您别说，这玩意儿烤烤还就是挺香的！您再给我打些酒来，今个呀，我就用这东西下酒喽！”
三儿一面让人继续向下倒这虫子，一边将脚边的坛子拍开，一股浓厚的酒香气飘出来，让人不禁多抽了几回鼻翼，想多闻闻这勾人的味道。
三儿丝毫不觉心疼地向那口大缸里倒着酒水，他呵呵地回着众人：“不妨事，不妨事，我家老板的酒专治这害虫，大家伙子放宽心。”
三儿打了个激灵，回首忙打个揖：“老大，我错了。”
胡九娘站在门口处，正斜眼瞪着他：“知错便是，你家老板我啊，啥都不行。”
秦大虎他们哄然大笑，直夸九娘谦虚。
若是三儿有尾巴，此时怕是要翘起来了，他道：“那是，要不是我家老板呢……”
幽幽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是你家老板能怎地？”
三儿正提点着来人将送来的东西放进东门前的一口大缸里，秦大虎也在这里，他将网里的东西向下一放，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个啥玩意儿！”
其他人也是被骇住了，这密密麻麻在缸里翻滚的小黑虫子让人感觉汗毛直立啊。这小黑虫子像是蝗虫，可又没蝗虫那么长的脚，头长也顶着两根须须，可是在这虫子的口器部却长了两对红色的大尖牙，它边爬边咔嚓咔嚓地磨着这两对大牙，抬着头，抖着翅像是要再飞出来。
“呀，可是要飞出来了！”众人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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