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掏掏袖筒翻开给他看，我空无一物身无分文，这突如其来的礼物令我很没面子的，问题我还没答，我就溜掉了。
我站在大帅府队伍里，远远地回头望他，他在人群中耀眼醒目，目光触及时我瞪他一眼，他笑得更甚。
脚链被我攥湿了。
你知道最惨不忍睹的光景是什么吗？是耳濡目染地自甘堕落，我怕了，因为你，我好像心甘情愿地做孙尧的家雀，叽叽喳喳地翘首以盼见你的每一面，我竟然觉得挺美好的。
我没有戴过那只脚链，我把它铺在衣柜的缝隙，每天都沿缝隙捋顺一遍。
我和梅梅百无聊赖腻在一起，他得孙尧喜爱，而我不然，所以我们没利害冲突地万事皆休。
我留意过，他偶尔在字里行间提起阿令，就是穆老爷的那个侍卫，说他人很勤快外冷内热乐于助人。这话题有点莫名其妙。
这两个月大帅府和穆王府走得更近，我得以和穆翰在书房练字看画你侬我侬的频率愈发高，在他握着我的手写遍厚厚一叠纸后，我凭才智就可以七七八八猜出所看之字的所有意思了，我可以念书了，我兴高采烈地坐在他腿上晃着脚读小孩的字画给他听，他听得开心，双手拎着扭我的耳朵……他愈发放肆，我的脾气就愈发小了，拧他的大腿和戳他的大腿一个力道。
“你哥哥......”我突然想起。
“穆清？”他的眼睛大而通透，我在他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对，”我没问他穆清为何对我有敌意，我只说，“穆清在做什么？你们关系怎样？”
“自从建了参谋机制，父亲就极力安插哥哥在孙尧手下军咨处做参谋，孙尧下个月中旬会出师背水一战，父亲的意思是在孙尧这次制度改革后，制造一次孙尧改革疏漏内忧外患的局势，以削弱孙尧的地位。”
“下个月？”我听得心惊肉跳，“......不要掉以轻心......孙尧很多疑的。”
“是，哥哥知道。”他环紧我的腰，“哥哥的命掌握在父亲手里，谁叫我们是父亲的儿子。”他的一口叹息喷在我的颈肩。
“......你母亲知道么，她不是孙尧的姑姑吗？”
“哥哥的命都在父亲那里，母亲自然早就妥协了。”
“……作福晋真的不易。”我还是第一次为他人感伤。
“流年不利，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易。”
“……”他说得对，显得我更苍白无力。
“若有朝一日两府彻底翻脸，也就是我务必拼死把你捞出来的时刻。”
“我没事。我还有将近一年时间成年呢。”我除了把玩他的手指，不知做什么，“我好歹在这好吃好喝乐得清闲......”
“你没事我有事。”他手下用力骨节泛白。
这句话很性感，我不由自主献上一吻。
我的心脏在狂跳，不知是悸动还是不安，他也是，我的指腹在他脖颈感受到血脉狂飙。
我从后窗送走穆翰时，天又朦朦亮了，我想让时间慢一点，我不想看日出日落。
我听到柱子后窸窸窣窣的对话，我脱下鞋子折起裙角俯首听，屏住呼吸，
“开心了？你又见到穆翰了。”阿令的声音，他没称呼穆翰为少爷，声音清冽，穿透力很强。
“开心是开心，可他又不是来见我的，我又想让他来又不想让他来的……”这扭扭捏捏的当然是梅梅。
“开心一时是一时呗，下次你再在孙尧面前引个由头，穆翰就又来了。”阿令有稍许迟疑，“......你在他面前说话很好使。”
“孙尧好像也喜欢穆翰来府里做客......奇怪......”梅梅叹气，“我想我下次不借由头让穆翰来得这么勤了，廷要是女的，他们孩子都快生出来了……”
后面是他们的耳语，我听不真切，我百思不得其解，孙尧的心思阿令从何得知？孙尧可以任凭穆翰来见我？那孙尧还留我做什么？梅来说什么孙尧都听？怎么可能，这说不通。
唯一确凿的是，原来我俩的相会是在梅来的争取下才得以进行。
我在梁柱后屏息凝神，我挺卑劣的，我想着下次要让穆翰和他待一会，这样梅来尝到了甜头，穆翰就能见我多些，我很恶心地筹谋着小心思，我真的觉得我比偷鸡摸狗还下流，又卑劣又卑贱，这晚我忘记了捋那脚链。
“什么？”他转身覆在我面前，挡住前面的众人，从袖筒掏出一个银质脚链塞在我的手里，一气呵成不露痕迹，“这个不贵，你戴着没人起疑。然后，”他食指挠脖子，“上面有个小铃铛……我给掰下来了……等你得以重获自由，我把它亲手给你戴上。”
“……谢谢你……”我攥紧小脚链，另只手在大腿上抠，不知所措，我这个不会害羞的人一秒学会了害羞。
毕家上下端正地看着我俩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三尺宽六尺长的桌面上罗列着这位娘娘生前逐年聚敛的奇珍异宝，这些男人穷奢极欲地一朝买到手里，粗暴地罗列观赏。
我还是坐在最后排，没敢看穆翰......他哥哥穆清也盯得我浑身不自在。余光所及，穆翰一直盯着我，即使我没在看向他。
我终于忍不住给他一记白眼，想告诉他人多口杂，别再看我。
或许是这位娘娘的命途给我诸多共鸣，人入困境，更易伤春悲秋。几位显赫的一家之主聚在拍卖行门口客套道别时，我溜到后排的穆翰身旁，他旁若无人地揽我的腰，我惊吓到用手肘怼开他，我还仓皇地四下观望，我站在他身后轻声说，“流年消逝多可怕，我年老色衰的时候，我在你心里还活着么？”
“这什么话，”他指腹轻揉我的脑勺，“怎么可能。你是活蹦乱跳的。”他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上扬的，他就是这般温柔，能融化我所有的意志，我讨厌死他了。
“你连想都不想就说……”我瞪他，给他瞪乐了，“你知道最惨不忍睹的光景是什么吗？”我急了，我跳着问他。
“廷，怎么跑了？”
“大厅闷。”
“这话说得不老实。”他过来挑起我的下巴，食指拨掉我嘴唇上的瓜子渣，力道不温柔，我垂着睫毛，“你跑得挺急。”
可我撞上他的眼睛时，我看到了闪烁的惊慌担忧。我眨眨眼对他笑，摇头告诉他我没事。
后来我察觉梅来的目光，我还是错开了凝视穆翰脑勺的眼睛。
“看来我得适应适应。”他笑。
我也笑了，自暴自弃地笑：我猜我是块废木材了——穆翰一人雕塑的木偶……不然我不会对这高大威武满腹诗书的男人情话不动心。
你看天上有风筝，世上最自由的东西也被牵着线，那我这个人真的不算什么。
我回过头，孙尧站在身后看我，手肘挂着蓝色棋盘格开司米披肩。如果我有能力善后，我迟早杀了他、弄死这帮对我的一无是处雪上加霜的人。
他从披肩上收回视线，迟疑半秒放开手，“你对我就这脾气？”，他不紧不慢地问我。
“这不叫脾气，”，我先行进厅。
他太不了解我，所以和他面对面，我不仅有种被枷锁套牢的感觉，而且这枷锁不合尺寸，叫我浑身难受。
他把披肩挂在我脖子上，不忘帮我理头发，单手带过我的腰朝拍卖行大楼里带，“回去吧。”
“你放手，我就走。”我一动不动，用不紧靠他的那只手扯掉披肩，“热，不戴。”我右手拖着披肩，它长长地拖在地上。
｜当我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处境、棱角不再似刀锋锐利，我发现我就可以、并正在无比坦然地喜欢穆翰。我也惊觉，我只能在安于现状时，对他如此敞开心扉。很一无是处、又很开心。
我想他也是，束手无策的人容易得到满足。｜
于是当我跑出了门，摸到小黑马的缰绳的那一刻，我就放手了。我能到哪里去呢，我只能这样留下来，我得这样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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