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也是，”胡灵灵赶忙把手按在妹妹胸口上示意她别再说话了，又看了看将自己赶下台的‘宝贝儿子’，转头向外甥说道，“亮儿啊，听你娘的就是了，反正无论有什么，你父亲的将来还不都是你的？”
听了姐妹俩的表态，元诩当下也觉得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倒是自己这个小表弟，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怎么的，竟能当即说出将爵位直接赐予元叉的话，看来是颇为精明，识破的自己的用意，倒是不可不防，当下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元亮。
此时元叉终于不楞了，他开口道，“为父的事情不打紧的，亮儿快谢恩吧，”元亮无奈，只得领受了平原郡开国公的爵位。
元诩这才冲着元叉笑道，“姨夫，朕就是想用赐给亮弟弟爵位的方式跟你换几匹府中的骏马，不知你意下如何？”
元叉元继元亮祖孙三个以及其他休戚相关的大臣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心中都说‘小皇帝故弄玄虚了半天，结果只是索要几匹马，此等微末小事，哪里要费这许多周折？’
元叉更是想都不想，“陛下说笑了，世间一草一木，皆沐浴天家恩德方能育化长成，臣的骨肉都是皇家所赐，无论陛下想要什么，只管拿去就是了，这是臣父子的荣耀，必了无吝惜。”
只有元怿元遥等少数几人心中担忧：“先圣有言，‘惟名与器不可假人’，陛下先赐爵位，再讨骏马，竟有些像市井小民做买卖时讨价还价一般，岂不成了在与臣子做交易吗？长此以往，朝廷授予的勋品爵位岂不遭人轻视？这、这如何使得……”
元诩看着满脸忧色却没有开口的老白眉和清河王，没有解释，也不能解释，随即起身由元叉导引着赶往江阳王府中的马舍。
六世纪的男人爱马，就和二十一世纪的男人爱车一样，所以除了对此不感兴趣的女眷，所有男人都跟着去了。
江阳王父子虽然贪渎赃滥，倒也没到用银子打造马槽的程度，几十间马棚里干干净净，没有丝毫异味，里面铺着取暖用的厚厚的干草，豆料也都丰足，并有专人负责日日刷洗饮喂、清理粪便，定时外出遛一遛，倒也中规中矩，小皇帝饶有兴味的询问着几句王府中的马夫，漫不经心的大略问了几匹马的产地。
越往后，马夫对小皇帝的问题越有经验，每一匹都介绍起产地来，“陛下再请看这匹紫骅骝，它来自秀荣川，触其颅如剥兔头，视其睛如悬铎铃，平脊而大腹，称得上是真正能日行三百里的骏马了。”
听到“秀荣川”三字，元诩眼中陡然精光大盛：我就是冲着你来的！
胡明明气力不足，真要开口说话还是有些费劲，胡灵灵闻声倒是颇吃了一惊，儿子居然会来问自己的意见，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震惊之余倒也没直接回答，长长的看了这个与往日大大不同的独子一眼，从怀里取出丝帕给妹妹轻轻拭了拭嘴，“明明，你说呢？”
“亮儿，既是陛下赐的爵位，你、你谢恩就是了……”胡明明很努力的积攒了半天的气力，这时说了两句便又开始喘息，一屋子几十人便都被包裹在这如拉风箱般的喘息声中了。
从崇训宫一路跟过来，此时还候在馨香园卧房门口的贾思通，闻声忙向府中的仆役索了纸笔，依照皇帝的口授开始草拟诏旨。
自正月初六皇帝在宣光殿上直接将奚康生擢升为抚军将军后，绕过尚书省授官赐爵的命令便已成常态，有的大臣虽也觉得不妥，但永宁寺战后这个九岁多娃娃的权威已经初步建立起来，不是依仗着先皇的恩德荫庇，而是他自己一拳一脚打下的局面，他的政令很少有人敢于质疑，再加上蒙升赏的每一个人都是与山胡作战时立下功勋的，所以，几个上书议论此事的奏本被留中不发之后，大家便也默认了。
元亮比父亲机灵，这小家伙其实比元诩还小着一岁，但论身材的发育，却比皇帝要高着半个头，他跪在地上磕头谢恩已毕却不起身，而是直起腰板来又向自己这个做皇帝的表兄拱手施礼道，“启禀陛下，有道是‘食君之禄，报君之恩’，微臣如今无功受禄寝食难安。既是父亲的功绩，还请陛下能够赐给父亲。”
当下从府中丫鬟的手中接过了粥碗，一勺一勺的细心喂着妹妹，胡明明便也安然的倚在姐姐肩头，一口一口吃得香甜：粥是照着崔彧刚给开的方子煮的，加入了几味温补的药材，姐妹二人看着粥里不同颜色的茎块植株便知端的。
一个吃着一个喂着，渐渐的二人眼里都有了泪光。
元诩手里仍是握着胡明明的手，看看姐妹两个，又转头看看跪在地上的元亮，“二姨、母后，你们姐俩的意见呢？”
否则，眼下交了那么大一笔钱出去，手头毕竟有些紧，富贵日子过得久了，捉襟见肘的光景还不知道怎么捱：而有官职，就意味着有钱。
从前一直跋扈惯了，现在一朝成了白丁，便是街上遇到了奚康生那一家人也要绕路而行：这种瘪吃一次两次还好，时间若是久了，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忍得住。
而现在小皇帝表了态，自己‘领军将军’的印信虽然已被符玺郎收进尚书省正式放了起来，新的职务也还没有眉目，总归是有了起复的可能，有了一些盼头。
一边的胡灵灵倒不在意这些，除了妹妹的病况和自己‘可以在宫中任意活动’之外，赏赐谁、赏赐什么，自己如今都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因为你父亲帮着我重新掌握大政，所以才要赏赐你，”这话虽然听来刺耳，但此前已做好了一辈子老死崇训宫中准备的她还能说什么？
“亮弟弟，你过来，”元诩说着坐在床头，仍是把胡明明的手握着，“二姨，亮弟弟一看便知是个求上进的，不知道他将来长大了想学武还是习文。但无论做丞相还是当将军，爵位都是要有的，”说着也不等胡明明表态，转头对这个亲表弟说道：“你跪下听封吧。”
“惟尔元亮，实朕懿亲。宗枝玉叶，超拔出群。尔父助我重掌大政，吾弟当膺非常之赏。特赐元亮平原郡开国公，食邑五百户。其祖元继百年之后，以嫡孙承袭江阳王之爵，食邑租税一并收入，钦此。”
毕竟同样的话，寻常名医讲出来是一回事儿，崔彧崔文若讲出来又是一回事儿：越是知识不普及、信息不对称的时代，‘权威’身上的光环就越明亮、越夺目。
小皇帝还说自己仍可做个‘忠臣良将’，这简直就是双喜临门了：做不做‘忠臣良将’倒不打紧，但只有有职有权，做起事情来才能方便些，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心里有些放松，又有些窃喜，但转眼之间小皇帝就向自己‘讨’起礼物来，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自己已经把金银财帛献出去了那么多，如今这江阳王府中还有什么他能看得入眼的好东西？
唉，那时我也真是急昏了头了……我敢献，你还真好意思收啊？
“哈哈，姨夫看来也是个抠门儿的，”小胖墩见元叉楞着不回答，刚松弛下来的一大屋子人又都紧张起来，便半开玩笑的调侃起来，“这样吧，跟长辈讨礼物之前，我这个做小辈儿的也先拿些干货出来，也算是‘礼尚往来’嘛。”
毕竟自己是大魏的宗亲，又是陛下的亲姨夫，陛下看来是极在乎他二姨性命的，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便是看在妻子的情面上，他也不会过分难为自己。
等山胡叛乱的余波平息之后，陛下还是会给自己谋个好差事吧：最起码的，做回领军将军难度应该不大。
这个问题非常诡异，而且来得突然。
元叉楞了一下，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方才崔御医说胡明明没什么大事儿，妻子最担心的太后之事也有了定论，她心病既然已解，吃饭睡觉想来都该好转些，剩下的，只慢慢将养就是了，性命却是无碍的：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他自然是高兴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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