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坐坐……性子还是那么急,你真得好好改改,看来我把你放出中廷,你还没有明白我的用意。”
皇帝用手掩住嘴巴紧咳了两声。
“微臣知道,是我的性子又急又直,皇上怕我被诸王和相国们中伤,为了保护我,才让我离开了中廷。”
“算你老小子不糊涂”,皇帝满意地一笑,随即又问“说说看,你说的对我不利,都有哪些不利”
“臣查到两年前太子殿下薨逝另有隐情”,李茂重重地鼻息,随即开口。
“你都知道些什么?”皇帝的话语平淡如水,李茂从他的眼中读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东宫遣散的三百宫人两年内接连莫名其妙的死了,臣怀疑……”李茂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
“讲……”
“臣怀疑太子殿下是被人谋害了”,他的喉结蛹动。
“查出是谁了吗?”
李茂摇了摇头。
“这件事先不要再查了,朕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让你去办”,皇帝又紧咳了两声,“我打算把如儿交给你,你一定要护他周全。”
“皇上这是何意?”李茂不解皇帝的意思。
“朕的身体抱恙,恐怕命不久矣”。
“皇上洪福齐天……”李茂匍匐跪在地上,“请皇上收回刚刚的话,千万不要再诅咒自己。”
见李茂大吃一惊,错愕地望着自己,皇帝冷冷一笑,“死生皆为虚诞,朕倒是不怕,朕这辈子一生戎马,治国平天下,也算没白活,只可惜如今剑老无芒,人老无刚,昏昏已有龙钟之态。”
“皇上这是哪里话,臣虽读书不多,也知刘梦得‘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之说,这两日冬猎,看皇上老而弥坚,精神矍铄,仍旧一身雄主气概,哪输塞北当年?”
李茂的话惹得皇帝嘴角不禁上扬,他冲着李茂打趣道,“看来放你离开中廷还是有用的,你这老小子也算是会拍朕的马屁了。”
“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李茂强调。
“我知道你的心里都装着朕,你一直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朕的股肱之臣,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忠心不二。”
“谁敢有不忠之心,我一定替皇上取他狗命”,李茂义愤填膺。
“自古忠奸犹如黑白,都是不可或缺,只是拿捏一个度罢了……”,皇帝还没说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皇上,您这是………我这去给您叫太医”,李茂面色凝重地就要往殿外去叫人。
皇帝的脸忽而又严肃下来,“不……不必了,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说着他又咳了一声,“之前不过是朕强装精神罢了,人到了朕这个岁数,已如灯枯油尽……”
“咳,不说这些没用的了,叫你来呢,算是‘刘玄德’托孤吧”,皇帝忽地直抒胸臆,“朕打算立如儿为储君。”
皇帝说着,立起身来,他从内里掏出一尺锦绢,可以看出,他一直在贴身保管着。
李茂跪下来低头行礼,随即接过锦绢,上面有皇帝的亲笔,还有国玺玉印加盖其上,文字的内容赫然交代了皇帝死后的遗命。
“收好收好”,皇帝一摆手,示意他起身。
“你也知道,朕这仅剩的三个皇子中,也就如儿还算成器,只可惜他母后的出身不好,也一直无人扶持,本来朕打算一步一步把大梁交到他手里,只可惜朕归期将近,没有时间了。”
“皇上何不直接在朝堂里宣布立皇子如为储君的消息?”,李茂进言。
“只可惜为时已晚”,皇帝嘴角苦涩的一笑,“李茂还是那个李茂,虽然你察觉了晟儿之死露出的端倪,但你的布局总归还是比其他人要慢上几步。”
李茂愣了半晌,他明白皇帝的意思。
皇帝虽说贵有九五至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真要到了权力决策上,还是会受到诸王以及各大权相的束缚,尤其是诸王与三大权相意见一致时,皇帝时常会妥协下来。
这两年朝廷权力的天平正在加速往李琬成那里落去,集结了肇式奇、陈令之、李瞻、卢盛卿的“皇子成党”明眼人也不会不知道,他们权倾朝野,对于皇帝来说,已呈尾大不掉之势。
“事到如今,朕也只能信任你一个人了”,皇帝打破李茂的沉思。
“冬猎这段时间,你要差人护好如儿,如果冬猎之后,朕还在,一切都好说,如果朕不在了,朕这里有个香囊,打开香囊,按照囊里交代的做,听清楚了没有?”
皇帝说完,又从腰间取下随身携带的香囊递到如迷云雾间的李茂手上。
“听清楚了,只是皇上什么事这么严重?难道有人要造反……”
李茂的话到口边还未脱出,却被皇帝起手制住,“不用问太多,按照朕的安排做,如果有什么问题,多寻卫澍恭商量,他可比你老小子精明多了。”
“是……是……是,皇上,李茂誓死听从您的安排。”
李茂虽然一头雾水,对皇帝的安排也不知其意,但他从皇帝的口吻中意识到大梁朝将有大事发生,既然皇帝执意如此安排,他便只能无限服从。
“朕已经很不利了”,皇帝突然喟然长叹。
“皇上这是何意?”李茂焦急地立起身来。
“皇上叫我来不会真是为了品画吧??”李茂听出了不对。
“李茂,朕把你调离中廷,你是不是还怨朕?”
“实话实说,别藏着掖着”,他补充。
“臣担忧有人试图对皇上不利”,他说。
“对朕不利……”
皇帝口中默念,李茂担心自己又说错了话,他有些紧张。
李茂注意到皇帝面前的案几上铺开一张三尺见长的宣纸,纸上墨色晕染开来,他像是在勾勒一副山水图画。
皇帝观察了半天,才又起笔勾了两道,他忽地一声叹息,捏住笔杆将毛锋蹾在画面上,宣纸被黑墨浸透又被皇帝拖笔犁开。
皇帝愤怒地将笔甩向一边,毛峰上沾满的墨汁四下飞溅,他顿了须臾,仿佛仍不解气,又起手抄起宣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
李茂迟疑了片刻,“说是怨言,倒也算不上,只是内心不爽,当然,也很为皇上担忧。”
没等他把话说完,皇帝突然插进话来,“说说你在担忧些什么。”
“皇上,臣是粗人,孔武有余而风雅不足,不会吟诗作画,皇上问臣怎么画江山,还真是把臣难住了。”
皇帝摇了摇头,他卧回松软的榻上,“画龙还需点睛,好的山水画师最擅长一笔定江山,我这画了一辈子画,前面的部分一派锦绣,唯独到了这最后一笔,不知如何落笔才好”。
“不知皇上深夜差王公公寻微臣所为何事?”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目光投回案几上。
“朕擘画的江山图总是差在最后一笔,鲁王,你说这江山的最后一笔应该如何画才好?”
皇帝脸上挂满愠色,但既然他是以施问的口吻与自己说话,李茂瞬间明白了皇帝发火并不是针对自己,他心中的悬石也算是落了地。
皇帝知道李茂不会画画,他也从来没有找他讨论过画作,李茂悟到皇帝这是话里有话,至于“画不好江山的最后一笔”是什么意思,他不敢妄下评论。
李茂被皇帝怪异的行端吓了一跳,他紧忙从座椅上立起身来,扫了一眼纸篓中满满的画作废品,谨慎地望向皇帝。
“皇上这是……”他欲言又止。
王幺轻轻掩上皇帝寝宫的门随即快步离开,殿内仅余皇帝与李茂二人。
“坐”,皇帝一手扶着案几,一手将湖笔悬持在半空,他瞥了一眼离着桌案不远处的黄梨官帽椅,示意李茂坐下。
李茂褪掉手上黄貂皮手套,随即又解下狐皮大氅放置一边,他顺着皇帝的示意坐在了椅子上,不远处的黄铜火盆里熊熊燃烧的炭火将他一身的寒意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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