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些许，见再无人出列，王公公便喊了退朝，扶着晋皇回了后殿。
散朝之后，文相李明启与几位大臣走在宫道之上，谈论国事，向宫门外走去。却听一旁一个恭谨的声音传来：“还请文相留步，下官有要事要与文相说。”
众人闻言望去，却见一个青袍官员站在路边，看服制冠帽，不过是四品官。李明启当下心中了然，便对身边同僚拱一拱手，来到了这青袍官员身前。
“这人，看着有些面熟啊，待我想想。”与文相同行的一个正二品官员，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王琦，却是看着这个青袍官员很是眼熟，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王内史你是贵人多忘事，这不正是前些日子，陛下殿试之上钦封的榜眼么。后被分到了御史台做言官。”另一位大臣笑着为王琦解惑。
“御史台？林少冲的人？”王琦却是眉头一皱，看向那青袍官员的面色已然不善。
众所周知，林少冲是从一品御史大夫，与正一品的丞相（即文相），太尉（即武相），并称三公，而正二品的九位大臣，并称九卿，三公九卿制，正是晋国的中央官吏制度。
王琦身为治粟内史，掌管国家财政与粮食，却在不久之前被林少冲弹劾贪污，若不是文相李明启从中斡旋，王琦这个官位能不能保住，还不如他这条命还在不在来得重要。
这么一来，王琦就和林少冲算是反目了，自然不会对林少冲手下的官员有好颜色。
却见李明启和那官员说了几句话，就回转过来，那四品官恭谨拱手下躬，目送几人离开，面上才露出失望之色，摇头离去。
而这边，王琦耐不住性子，向李明启询问那人所为何事，李明启倒未曾隐瞒，直说是为了那个殿上被罢黜的四品官员说情而来。
王琦冷笑：“御史台如今好出息，自身都难保，还想着为他人说情，真真是义薄云天。”
李明启瞪了一眼王琦，“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说这样的话，就不怕再被人弹劾，说你不敬同僚？”
王琦被训了几句，面上讪讪，不再开口，到了宫门口，几位大臣各自行礼离开，只有那个为王琦解惑的大臣，跟着李明启回到了丞相府。
待坐在偏厅里，侍女奉茶，屏退左右之后，李明启轻启茶盖，轻轻一吹，却是对着那个官员问道：“致远，你可知我为何不为那官员说情？”
许仁德，字致远，乃是从二品典客副使，协助典客使处理外部关系的官员。此刻坐在李明启的府中，却是轻车熟路，看着像是与文相关系亲近的，此刻正恭谨回答：“下官不知，还请文相解惑。”
“哼，如今国家罹难，我等文臣的锦绣文章，还不如那些武将的一场仗有用。他蒋万阳又是先帝重臣，如今陛下极为倚重，连我这个与他平起平坐的文相，都不敢在大殿之上与他驳论。这个小小的四品官，哪来的勇气行这等狂举，更不用提他言语之间，字字直指蒋万阳功高震主，是朝廷基石。”李明启喝了口茶，冷哼一声。
“您是说。。。”许仁德迟疑了一下，又看看左右，见四下无人，才轻声问道：“有人指使？”
“今天来找我说情的那个御史台官员，你可知与这个被贬黜之人是何关系？”李明启放下茶杯，摸摸自己的胡须，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扯得更远了。
“是何关系？”许仁德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但同时，他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却是表兄弟，同出自荆州大族郑氏。”
“郑氏？那岂不是。。。”许仁德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
“不错，御史大夫的夫人，便是郑氏嫡女。”
许仁德心中打鼓，这么些事串联在一起，岂不是这林少聪指使这个四品言官在朝上驳斥蒋公，更是言语之间想让晋皇忌惮蒋万阳功高震主。
如此一来，这林少聪可真是大胆！
“等等，那人最后还向文相您哀求。。。难不成，是想一石二鸟？”
他此言一出，如若李明启不在乎也罢，一旦他未想到这层但是被自己提醒了，或是他想到了但是假装被自己提醒了，从而引发党争祸乱，这源头可就都是自己。
思及此处，许仁德也是心下后悔，叫苦不迭，自己只是从二品官员，不过是家中与李明启有些渊源，这才能成为丞相府的座上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投入丞相府的麾下，这样的事端，他的官位品级，还不够卷进去的，更是不能掺和。
李明启瞥了一眼许仁德，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在想什么，于是温言开导道：“你不用太过担心，此事与你无关。他林少冲想凭借一个四品官的微言，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真当陛下如今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清了么？”
许仁德听了这一番话，心中稍稍安定，无论他有没有投入李明启的麾下，在外边看来，他与丞相来往过密，就是文相一派的人马，如若李明启有个什么闪失，他自己也绝捞不到好果子吃，于是当下只得表了忠心：“丞相若有差遣，致远必当躬身效劳。”
“如今还真有一事，想要托于致远。”李明启摸了摸胡须，微笑道。
“丞相请示下。”
“和亲！”
恒远帝皱眉听完，轻笑一声，“明相却是杀伐决断，不留情面，朕心甚慰。”
而后看了一眼身边的公公，公公会意，上前朗声说道，“众卿有事启奏，无事退班。”
“两位卿家所言皆有道理，但此事牵涉国本，事关重大，容不得儿戏！朕，要再仔细考量。”
“陛下，此事……”
那位堂上官还想再争执一番，却被晋皇严斥：“放肆！大殿之上岂容你放肆，你对蒋公无礼还也罢了，如今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么！来人，将其拖出朝阳门外，剥去服制，褫夺官位，逐出京城，永不许再录入！”
和蒋万阳相对而立的文相李明启，却是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晋皇倒是还问了一句，“此人与文相有关？”
文相，说得便是李明启，而他跨出一步出列，深深一躬，不急不慢地说道：“启禀陛下，此人与老臣无半点瓜葛，怕是知道自己是文官，就希望老臣出手，可此子在殿上口出狂言，更是不敬蒋公，不尊陛下，便是处死也是理所应当，陛下却是仁慈了。”
说罢，后面的一众文官齐呼陛下仁慈。
“启禀陛下，如今，越国既已抛出和谈之意，为何不就此罢兵，以休养生息。”
众臣窃窃私语，却是一位四品堂上官出列，说了此话。
这边儿话未尽，在武臣前列，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怒哼一声，却是武相蒋万阳出言驳斥。
这堂上官一听，自是吓得魂飞天外，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请求皇帝饶恕他的罪过。但天子盛怒，更要杀鸡儆猴维护皇权，怎么可能宽恕。
不久，这个四品官就被拖出殿外，而他口中却还喊着陛下开恩，文相救命。
蒋万阳见状，怒目而视，而这堂上官挺直腰背，竟是和蒋公双目对视。蒋万阳正要大发雷霆，却见九重王座之上，晋皇轻咳一声，举起了手，示意众臣安静。
蒋万阳虽是怒气冲天，但却也不敢违逆晋平宗的意思，却是狠狠瞪了一眼对面闭目养神，神游天外的文相，闭口不言。
恒远十八年，做了十八年皇帝的恒远帝，终于遇到了这一生最为艰难的一年，南边儿越国自旧年起就开始不断侵扰边境，造成极大损失，今年越皇更是率兵亲征，一连拿下五座城池，几乎相当于整个晋国的四分之一国土，要不是蒋万阳力挽狂澜，在咸城击溃敌军，后果不堪设想。只因咸城之后便是南城，为鲁京的南方门户，距离不足百里，若是南城失守，恒远帝屁股底下这张龙椅能坐多久，怕是不好说了。
但是蒋将军是自己父亲留下的虎将，年事已高，此次征战更是伤势严重，纵然不死，却也是苟延残喘，怕是一时间再无法出征。
“若是那越国狗贼再来，老夫依旧可以上阵杀敌，护我大晋疆土！但这国书所提要求，却是万万不可啊陛下，老夫就算是粉身碎骨，马革裹尸，也不能让先帝爷辛苦打下的江山就这么分崩离析啊！”
晋皇皱眉，刚想开口，却又听那名堂上官继续说道，“武相大人军功盖世，赫赫威名自是让那越国军队闻风而逃，但是大人想过没有，您已年过半百，此次征战更是受伤不轻，短时间之内您又如何再次出征？况且，如今的大晋朝廷之内，除了您以外已经没有可堪大用的武臣，更不用说去年南方歉收，民间饿死的百姓数不胜数，朝廷军饷更是难以召集，这等情况之下，如果和越国死磕到底，才是真的在葬送我大晋前路！”
字字铿锵，这堂上官之言，竟听着比武相之言更加入木三分，群臣窃窃私语，竟是有不少人赞同。
“哼，无知小儿，你这心思不知从何而来，这越国国书之上，不仅要求我国割让被侵占的五城之地，赔偿金银无数，更是大言不惭地要求我国自降国格，称臣纳贡，做那低人一等的属国！这等荒谬之言，你让陛下如何答应，让天下众生如何自处！”
这四品官被蒋万阳抢白一番，却也不恼，而是冷笑道，“武相大人说得不错，这篇国书所列要求自是猖狂至极，可是武相大人不要忘了，若不是您力挽狂澜，在年初，那越国军队怕是已经要打到南城，这南城距离鲁京不过百里之遥，谁能担保越国越不过这一道关卡。”
“诸位爱卿，越国国书朕已经看过了，相信诸位爱卿也已经知晓了内容。我大晋王朝，何时吃过这样的亏，受这样的奇耻大辱！朕，很痛心。”
晋朝皇都，荆州鲁京城内，坐在那皇城天座之上，正是大晋王朝第二代帝王，恒远帝，陈玄礼。
当年大嘉王朝八皇子开创大晋王朝之时，为了撇清和大嘉的关系，改姓了其母陈贵妃的姓，自此晋朝国姓便是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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