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别生气，妹妹也只是看着姐姐你对着这小内侍笑的温婉，还以为这小内侍说了什么逗了姐姐开心呢。即是如此，那便是这个小家伙不懂事，不会看主子们的脸色。来人啊，打发他去内训司喝喝茶，而后就扔进杂务司吧。大行皇后刚逝，宫里竟然就有这样不敬的奴才，也是该杀。”何氏挥了挥绣帕，随口就打发了这个小内侍。
“是，娘娘。”她身后的公公，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就准备把这个小内侍拖走。
小内侍见状，慌了神，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娘娘，奴才知错了，求娘娘放奴才一条生路吧！”
“你刚刚和英娘娘调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如今的下场？”何氏巧笑嫣兮，话虽是对着地上跪着的内侍说的，可眼神却是一直盯在蒋氏的脸上。
“你！”蒋氏脾气急，正要和何氏理论，她身旁的青樱却拉了她一把，对着她摇了摇头。
蒋氏虽然性情豪爽，但这么多年来在这深宫中，也养了一副好涵养，一被提醒，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出言辩解，不然就是坐实了和内侍调笑这个罪名。
那也只能可怜了这个小内侍了，去了内训司，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命去喝那一碗茶。
但可怜归可怜，蒋氏这么多年宫闱争斗下来，倒也养了一副铁石做的心肠。
何氏见蒋氏闷声，心中更是得意，而后已两人看着这个小内侍被拖走，何氏心中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快意。
“何妹妹，这宫人的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本宫也就只是想问问陛下在不在，何必如此。”虽然必须要眼睁睁看着，但是蒋氏内心还是不想这么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所以还是劝了何氏。
“姐姐这句话可说的不好，只要在这宫里，什么事都是大事，大到公主皇子们婚事，小到这每个人喝的一碗茶，一餐饭。在这宫里啊，没有什么事是分大小的，只分着主子在不在意。而今儿这件事，妹妹我就在意了，所以也就是件大事儿。”何氏摸摸手上的镶宝蓝色晶石的护甲，心不在焉地说着。
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可是蒋氏和青樱却是听得透透的，这分明就是说皇帝不在意蒋氏，但是在意她何氏，而这件事，原也不是个事，可她何氏在意了，就是件大事儿。
这一字一句的，都是在蒋氏面前炫耀自己身为宠妃的身份，嘲笑她早已不得帝王的欢心，在这宫中只是摆着好看的花瓶。
蒋氏感觉自己的胸中好似一团烈焰在熊熊燃烧，但是心中那一抹娇小的背影却不得不让她将火焰熄灭，为了自己的女儿，为了和永，我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我要见到皇帝！
“妹妹所言甚是，在这宫中，的确事事都是大事，既如此，那姐姐有要事想要见一下陛下，妹妹应该不会不放行吧，毕竟这么长时间了，陛下的圣荣除了妹妹，咱们其余姐妹都不得见，可真真是有些想念呢。”蒋氏按捺下心中的愤懑，冷笑道。
都是在宫中十数年的人，这样的话谁听不懂，何氏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蒋氏字字诛心，指的都是她独占圣宠，妖艳祸国。
偏偏自己刚刚还向她炫耀了，真是作茧自缚。
何氏心里呕死了，但却又没办法真的不让她进去，坐实了这“独宠”的名头，正灵机一动想说陛下不在之时，从清凉殿中出来的王公公，正尴尬地站在殿前，向两位夫人行礼道：“英娘娘，陛下召见呢。”
“至于淑娘娘，陛下请您去偏殿稍候，待见过英娘娘再来见您。夜里的晚膳还少不得娘娘来操心。”
何氏听完，温婉一笑，挑衅地看了一眼蒋氏，便带着宫女去了偏殿。
而蒋氏，则扶着青樱的手，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深邃的宫殿。
进了殿，蒋氏便看到皇帝一身月白常服，似是在为大行皇后持服。皇帝不可身穿白色衣装，只得穿着月白色的袍子。
而他手执书卷，斜倚在榻上翻阅着，似乎并没有太过悲伤，而一旁的缸子里，还放着一块块硕大的冰块。
她皱眉，上前行礼道：“臣妾蒋氏，参见陛下。”
晋皇听到声音，抬眼看了看蒋氏，那眼中的冷淡和疏离，让蒋氏看了心慌。
可是晋皇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没有下文，也没有说话，而蒋氏也不敢起身，只能屈膝在那儿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蒋氏感觉自己的腿都快没有知觉的时候，一声不咸不淡的“平身”才从书本后面传出。
青樱连忙上去扶了蒋氏一把，以免她腿麻了摔倒在地，御前失仪。
晋皇看了眼蒋氏，又瞟了一眼王公公，王公公会意，唤人来拿了个绣凳给蒋氏坐着。
见晋皇依旧沉浸在书本里没有搭理自己，蒋氏皱眉，对身后的王公公怒道:“这都快入秋了，怎么殿阁里还放着这么多冰块，也不怕陛下着凉，御体有恙？”
王公公尴尬的笑笑，正想辩解一番，晋皇从书后抬起头皱眉看向蒋氏，说道：“是朕让他放的，不关他的事。”
“陛下，您还是要以御体为重啊。。。”
“好了，你也不常来清凉殿，怎么一来就唧唧歪歪说道得不停。”晋皇扔下手中的书卷，捞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不耐烦地问道：“这会子你来做什么，和永出嫁你不去忙？”
“就是为这件事来的。”看着晋皇有些烦闷的态度，蒋氏心中七上八下的，可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硬着头皮也要说。
“陛下，臣妾今来，就是为了和永出嫁的事。”蒋氏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将心中压着的话娓娓道来，说着说着，几行热泪滚了下来：“和永是臣妾的心头肉，这么多年养在深宫，娇生惯养的，臣妾真的害怕她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又是嫁入宫廷，如今这么紧张的关系，她会吃很多苦头的，如果陛下开恩，能留和永在臣妾身边，臣妾携蒋氏一族都会感激陛下恩德。”
说罢，她从绣凳上起身，盈盈一跪，拜倒在地。
晋皇眼神一厉，深邃的目光看向匍匐在地的蒋氏头上摇晃的金步摇，想着她刚才的那番话，良久才叹了口气，起身将蒋氏扶起，柔声说：“朕，也明白你们生儿育女的辛苦和不舍，和永远嫁和亲，朕心上也是舍不得，大行皇后刚逝，宫里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朕的心头也是悲痛，可这国家，比起朕的一宫一院，一个皇后一个妃子，要重要太多了。而且如今已不是朕自己的决定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宫里的动向，嘉皇那里也已经知会，而且朕的旨意已下，总不能朕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吧。”
顿了一下，他复又补充：“而且嘉皇已经向朕承诺，和永嫁过去之后，会给她崇高的地位，即使没有感情，也会奉养她安老，不会让人伤害她，就算那是宫廷，有了帝王的维护，想必和永的日子也会非常好过。而且朕已经下旨封和永为承宪和永公主，这般的名衔，也足以让嘉皇自己掂量分量，和永嫁过去，不会吃亏的，而且是锦衣玉食一般的生活，和现在不会有任何不同。”
“你就不要想得太多了，国丧二十七日后，朕会以守孝的名义，再让和永在宫里待三年，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你们娘儿俩好好相处了，这么一来，你可满意？”
蒋氏惊讶地抬头看向帝王，望着那深邃的眼眸，虽然其中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但是晋皇这一举一动，都是在关爱自己和自己的女儿，一时间，蒋氏竟是说不出话来。
听得帝王这般承诺，蒋氏身边的青樱也是惊喜，三年的时间，不说自己的主子可以和公主继续享天伦之乐，这三年里，和亭公主也该及笄，这里面的变数，还大着呢。
于是她暗暗捏了一下蒋氏的手，蒋氏回过神，心中却也想通了这些关节，顿时破涕为笑，给了晋皇一个如花的笑颜。
“想通了？那便回昭阳殿去吧，好好守着和永，那孩子虽然看着温婉，但性子也是随了你的刚烈，别让她做了什么傻事，去吧。”
说完，晋皇便回到了榻上，重新拿起书本翻阅着。
蒋氏深深地看了一眼晋皇，这才扶着青樱的手，起身行了礼，退出了清凉殿。
蒋氏走后，在偏殿听得清楚的何氏，则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坐在晋皇身边，轻声问道：“陛下这是。。。舍不得和永了？”
“你这小妮子，又听壁角。”晋皇笑骂一声，将何氏拥在怀里，感叹道：“朕这么些年，因为诸多的原因，总是亏待了她们娘俩，虽然对她并没有什么情意，但是和永总是朕看着长大的女儿，又是最为秀美的，朕心里倒是真的有几分不舍。”
“况且大行皇后薨逝，蒋氏心里肯定很难过，让和永陪陪她也是好的。虽然朕对她们都没有什么情感，但毕竟做了朕的女人，朕得对她们负责。更何况嘉皇那里，也只是要一个公主作为合作的基础，到时候嫁谁过去，倒也没有什么分别，就算是宗室里挑一个女儿封了头衔也可，随便找个出挑的便是。蒋氏这么多年在宫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着定国公的面子，朕也愿意随她的愿。”
“更何况嫁去嘉国，更不比嫁去越国，上一辈人的恩怨，和永嫁过去也是不会幸福的，倒不如嫁去了越国，还算自在。”
“这么说，越国的和亲，还是有的？”何氏听了皇帝的话，心中一喜，面上却不为所动，蹙着秀眉问道。
“这该是你问的事么？”晋皇虎着脸，拍了一下何氏的腰，“还不快去给朕准备晚膳，朕饿了。”
“是，陛下。”
虽然一肚子疑问，但是何氏总还没有胆子违拗皇帝的意思，这边带着宫女去了厨房。
而另一边，打发了自己两个妃子的晋皇，却不再有之前的和气，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对着王公公吩咐道：“夜里用完膳，唤文相进宫一趟。另外，大行皇后梓宫奉移的事，让二皇子去办。”
王公公点头称是。
晋皇看着王公公离去，眼神却又飘去了殿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原来姐姐也是来找陛下的？”何氏睁大了一双美目，一副惊讶的表情，随即用帕子捂住嘴角笑了一笑，妹妹原以为姐姐是来找这个小内侍说笑的呢。”
蒋氏再好的脾气，听得这句话也是秀眉一皱，有些不高兴：“妹妹这话怎么说的，咱们作妃子的，哪能行这般之事，本宫刚只是在问这个小内侍陛下可在殿中，怎么到了妹妹嘴里就是说笑了。”
和永看着母亲坚定的眼神，哽咽着点了点头。
随后便是众妃与众皇子公主为大行皇后哭灵，直到头七以后，宫里的悲伤气息才冲淡了一点。
头七几日后，蒋氏稍微打扮了一下，嘱咐青樱拿着刚煲好的竹荪红枣鸡汤，往清凉殿行去。
“陛下。。。”没等这小内侍往下说，一个倩影从清凉殿里走了出来，蒋氏定睛看去，唇边突然溢满了笑容：“原是何妹妹在啊。”
出来的正是何氏，听到了蒋氏的声音，又看到那个小内侍，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然后也摆出一副笑脸走了过来：“原来是蒋姐姐。”
两人相互见了礼，蒋氏看清凉殿殿门是关着的，便问了何氏：“妹妹刚从陛下那里出来？”
青樱扶着蒋氏，而焕云则扶着和永，一同进了蒋氏的寝殿。
一进寝殿，和永便跪在了蒋氏的身前，原本在殿外强忍着的泪水，终究是滑了下来。
“母妃！我不要嫁去嘉国！您去帮我向父皇求情吧，女儿不想离开你和父皇！”
到了清凉殿前，一个小内侍看到了蒋氏，连忙小跑着到她面前，向她行礼。
“起来吧，”蒋氏温婉一笑，问这个小内侍，“陛下在么？”
但是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伤心欲绝，蒋氏的心都碎了，她扶起和永，将她搂在怀里，抚着她的背，久久不言。
良久，蒋氏抬起怀里抽泣的公主的脸，脱去护甲慢慢抹去她脸上的泪，一字一句地说道：“母妃知道，无论如何母妃也会让你留在这里，留在母妃的身边。”
说完这番话，王公公便带着身后的的小太监跪了安，转身匆匆离去，他还要向皇帝禀告昭阳殿的反应，自然不可耽误。
只留下皱眉的蒋氏，以及暗自流泪的和永。
“永儿，母妃也不想你嫁去嘉国，可你父皇他。。。”蒋氏也是满面泪水，却是再难说话，自己在宫中早已失势，如今只不过是强撑着这夫人位的尊贵。若不是宫外还有自己的父亲作为一棵可以倚靠的大树，她蒋氏早就不知道死在宫里哪个角落了。
蒋氏出身将门，深知朝堂和后宫关系极为紧密，牵一发而动全身。蒋万阳如今身负重伤，皇帝日渐倚靠的也就不再是他，更何况她蒋家功高震主，皇帝更是忌惮，不然自己这么多年在宫中的日子又怎会如此难熬。
这样的境况下，皇帝又如何会答应自己，怕是就会像今天这样，就是不见她。
和永伏在蒋氏膝头，大哭着喊道。
蒋氏心中疼痛，自己又何尝想让这唯一的宝贝女儿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别的不说，一旦嫁去嘉国，哪怕是今生都难以再相见了。
蒋氏见女儿发愣，连忙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和永回过神来，连忙俯首接下旨意，只是无人得见，两行清泪从她姣好白皙的面庞之上划过。
王公公宣完圣旨，这才笑嘻嘻地请蒋氏和公主起身，蒋氏唤青樱拿来一包银子，赏给了王公公。
青樱递给了王公公一个月白荷包，王公公手上微微一掂，就知道分量不轻，面上笑容越发灿烂，又向着蒋氏低眉顺眼的说：“娘娘，陛下说了，如今在国丧期间，公主也需持服，身上戴孝，自然出嫁之事，并不急在一时。还请娘娘同公主好好说说，多多团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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