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和常人一样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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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边的人还在咿咿呀呀的扯嗓,人比刚才多了不少,能够听见汽车发动机熄火的噪音,哭娘唱完的那刻也必得是个好时辰,一群有的没的亲戚朋友都得在此前到场。

    这是规矩,这破规矩不知道留了多少年,传了多少代。

    也不知道死的人是谁。前门只有一户人家,世事变迁的太多,我懒得一件一件全记在脑子里,海州城里周围一圈老房子里住的人死的死走的走,街坊邻居换了一批又一批,这不是陈家最老的宅子,我不经常来这。

    推开没闭合的门,我闭眼适应了一下光线,睁眼看书桌前没人。

    通常情况下我进屋后,往往后瞧见周教晨坐在书桌前,戴一副黑框眼镜,埋头写些什么,不抬头瞧我。

    他总没注意到我进门,全心全意的做自己的分内事,我站在离他两米的地方,看他厚的跟啤酒盖似得镜片反射出的白光。

    房间里空荡荡的,东西不多,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放纸稿的可锁柜子,还有整面墙的书,唯独书桌上的一叠纸页吸引人。

    我瞟了眼压在眼镜下的一沓文稿,最上面的一张没有画行的白纸上,密密麻麻全是他的字,墨迹还没干,一旁笔尖垂墨的钢笔歪斜。

    倒也没糊成一团,我对内容不大感兴趣,所以不多看。

    最近眼睛疲倦的厉害,定眼多看会东西眼睛泛酸流泪。周教晨的钢笔字一向秀气好看,他幼年随书法大家练过,有底子。

    “先生。”

    “嗯。”我挪开目光,回头看他。周教晨站在房间门口,手里捧着杯浑浊的药水,隐隐约约的我闻到一股药的清香。

    是金银花。

    哭娘的女人操着自己虚情假意的强调哽咽,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热茶,凑近嗅了嗅,还是新晒的野金银。我咧嘴笑了笑,抿了一小口试温度,不烫不凉刚刚好。

    周教晨淡淡的望着我,仍站在我的面前。我点了点头,夸道:“挺好的。”

    “先生满意就好。”他似乎对我的夸奖十分餍足,勾唇弯眉,幅度不大却极为传情。

    虚荣心得到满足后,他绕开我重新坐进办公椅,戴上眼镜执笔翻开新纸。

    他生活精细,做事一丝不苟,家里上上下下全按照我的偏好布置,没见他酌情加点自己的东西上去,我不清楚这般不喜不悲的人到底欢喜什物,也不好开口直问。

    日子一天天的过,年岁一多,我已然忘却了当年的心思。

    金银花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这里靠山旁水温度比别处低些,恰逢今半夜里还下起了雨,大开着窗户的房里寒意丝丝蔓延,我盘腿坐上他的床,握紧手里的玻璃杯,感受从掌心渗入的暖意。

    冷光灯照的金属笔杆晃白光,我静坐发呆,直到周教晨合上笔盖,对折信纸塞入贴好邮票的信封,锁进了柜子里。

    柜子里满满当当全是信,手里的金银花已见底,我又问了句:“还不睡。”

    “先生,其实我们不用睡觉。”他摘下眼镜摆好在书桌,跨上床在我身边坐下。

    夜夜少眠的他眼睛干净如旧,不见一丝昏黄疲惫,不见一点红血丝。

    他盯着我看,像在询问,殷切的希望我能够反驳他。

    “教晨,我们要和常人一样活。”我把空杯子推给他,周教晨自然的接过杯子,放到床头柜上。

    他理所当然的得到了我的反驳,色淡如水的薄唇轻抿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人老了不得不服输,周教晨还能熬最长的夜,而我半夜醒来很能再入眠,不睡又觉疲倦。

    我用手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后知后觉的发现书墙下数上第七列十二格多了个我从没见过的相框,扑倒了放着。

    没窥探别人隐私的喜好,转眼看向摆在旁边的另外一个。

    正正方方表着张黑白照,照里的人眉眼和周教晨几分相似,凝滞在相框里的笑比起周教晨的阴郁多些健朗,比他的平淡多些人气。照片清晰,像是最近新照的,毛孔能看的清楚。

    照里人笑的灿烂,被人可以去了色,做成遗像用的黑白。照上的人眼角叠起细微,显然已不是个年轻小子。

    我没见过周教晨的父亲,直觉得他的父亲或许与照片里的人不大相像。

    从前初来乍到的周教晨还是个孩子,对我毕恭毕敬,尊崇到疏离,我早不去揣摩他人的心思,自无法琢磨透小孩的心里头到底想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小九九。

    他的外貌多是遗传于他那个风华绝代的爹。相框的四角积上了灰尘,我奇怪的不是这相框放在这有些时日我却没能发觉,而是他没把书架抹的反光,挺令人惊奇。

    周教晨的爹是个很好的人,但我选择舍弃,没法子留下他。

    我留有很多秘密,周教晨全身心的依赖和信任我,也从不曾对我坦诚相待。我不打算盘问他,把秘密作为交换的筹码是绝对卑劣的行为。

    按照地方旧俗,或者习惯,得道的和尚需得单脚跳上八层八仙桌叠起的宝塔,坐在顶上度了魂,念经七天超生。

    前头哭娘的戏码得花个三天,挑吉日吉时再送去火葬场焚化尸体出殡安葬,大多良辰挑在夜黑。大大小小闹下来花费钱不少,白日里也不消停,花钱雇来吹唢呐打锣鼓的,时不时的吹打一段十我熟悉的丧歌。

    烟花爆竹噼噼啪啪的炸开,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水花,调皮的孩子不理会父母的管教,去捞路边积水里漂浮着的红纸,嘻嘻哈哈的把黑灰往脸上抹成大花猫,吵吵闹闹地围着大棚嬉闹。

    炮仗打完后残留下浓郁的火药味涌进房里,他的房间正对前门那户人家,离得意外的近。

    十来张的大圆桌,已大摆在不大的路口,天黑黝黝的还没擦白,大半桌已经围了人。

    “谁走了。”我问周教晨。

    “徐家的人。”

    夏日夜里落雨过后的天是凉人的。

    等明个天一亮好时辰一到,点了烟花一顿乱响过后,浩浩荡荡地出殡大队就会出发攀上山,把逝者的骨灰盒送进筑好的水泥坟墓。

    所幸坟墓里有人在等着他,封牢墓门立完碑,朱字刻上子孙几代的名姓以示孝心和保佑家族人丁兴旺。

    路近的坟建在山腰的回到家正好午饭,路远的讲究,回来已近黄昏。

    筋疲力尽时二十三道菜分冷热有讲究的接连摆上桌,各路来吊唁的亲戚携亲带朋的,吃吃喝喝,兴到浓时划两下拳助兴,消解送葬的疲累。

    架势上少说也得百号人,除去血缘上八杆子打不到一边的一溜打的便宜亲戚,不少街坊邻居多少得照着乡风来凑凑热闹,讨口白事饭吃。

    深知今晚是没觉能睡,我百无聊赖地扳数手指头。

    雨丝隐在暗里我看不清,路灯散出的光不大明亮,堪堪能照出雨丝坠落的一瞬。我闲来无事,昏沉的脑子越发清醒,实在无事开始听外边哭娘的人到底唱了啥。

    女人十分配合,唱更起劲,音箱发出刺耳嗡鸣声,我听出两句喊爹的。

    仰面朝天,惨白的冷光刺入眼中,不晃眼,我伸出手让光从指缝透过。

    “走了多久。”

    “半个月。”

    “可惜了,徐家的人半个月才下葬,坏了运。”我答了他一句,看向他时,他已起身站在窗边,透过打在玻璃上的雨珠,重重叠叠层层累在一块,模糊不清。

    近些日子来他又消瘦了些,最近我身体不适不太管事,全权甩锅给他,他怕有些吃不消了。

    我从不过问他的身体,一样是不能问。我沉默了半晌,他站在窗前一动不动,我不觉得他在望着什么。

    “你打算熬到几点。”老钟的时针摇摇晃晃地摆动,指向三。

    “再过会,我会睡的。”

    我不知如何回他。

    我当惯了夜猫子,今夜注定无眠,两个不受待见的沦落人相互嫌弃,度过不安生的长夜漫漫,极为不错。

    “明早收拾一下,我们回本家。”

    我带走了杯壁粘花叶的空杯子,关上了那扇从不合紧的门,计划着收回自己飘忽的不切实际的心思。

    我估摸着书房里的人不是被哭娘闹醒就是还没睡,到厨房倒了点凉水喝下,半夜的水还是有些冷,我呛了一口,将溢出的水抹了满脸。

    人生不顺溜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缝。

    时间长了我已搞不拎清他们信奉的究竟是佛是道,人死既要叫道士来做法,也叫和尚来超度。

    后来不再费脑子去想些有的没的事,到底大操大办十几万,掏的不是自己的腰包,别人家中内里事,少管为妙。

    我想起了多年前老爷殿里供奉的白鹤大帝,又想起他身后左右两排的各类佛像,却想不起他们面前到底摆了些什么稀奇的贡品。

    摸着黑一路到摸到我睡前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后轻晃了晃,听不见水打的声音,杯里的水干了,我不记得是何时喝完的。

    舔舔干燥的唇角,随便从地板上成堆的衣服里扯了件披件外套,我掀开被子,双脚往床边探了探,摸索我的拖鞋在哪。

    费了好些力气找着被踢进床底的拖鞋,我拉开房门,几缕细丝亮光从书房门缝中透出,映在客厅的大理石砖。

    女人十分卖力,她唱的曲子我从未有所耳闻,她倒是吼的起劲完全不怕邻里爬起来一个电话招来警察把人给逮走。

    说不定是新编的哭娘戏,我想着,往空调被里缩了缩阖眼小憩。

    立在木书柜顶头的老时钟每走一秒哒哒的响,雨滴打在临时搭起的铁棚子上啪嗒啪嗒的声给了女人一个拍子,奈何女人完全不在调上,我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去欣赏。

    黏腻的腔调缠绵潮湿的空气,笨拙的哭腔惹得一群半大的少年咯咯的发笑,我枕着扰民的噪音无法入梦。

    久而久之我咧开嘴笑,我无声的笑着,大口大口吞咽湿润的空气,水雾粘在唇上我忽然觉得有些口干。

    人的魂被老天收走了,老天爷还了一场雨到人间,这是赐给活人福分,高高在上的神仙感受到活人的悲伤,一道为人的离去而悲伤。

    是走了的人生前做的大好事给后世积福积德,驾鹤到西天极乐受佛祖的接见,不停给自己的亲人说好话。

    翻了个身,我开始摆动四肢,意识渐趋清晰,耳畔接收到阵阵带着哭腔戏语。

    约莫五十几岁的五坑人在一村里算的是有些德望,若是有上辈人的真传能掐着嗓子咿咿呀呀唱上几曲再好不过。

    虽说是如此,但八九不离十的吉时都在后半夜,闹心的紧。早年难得回一次本家,曾接连三夜被闹醒,白日里累到脱力,大晚上的也无法落个清静,我咬咬牙也就忍了。

    人活到如今,我以为我早早习惯了,没想到还是没能释怀。

    人死雨落,每一位已逝的故人都说是个吉利的象征。

    丧葬中的哭娘,若儿女哭不出来,必得请个经验丰富的哭娘人来替,往往得按逝者的八字和黄历挑个好时辰。

    既然哭娘,离开的应是个女人。

    雨夜很静,我睁开双眼看见路过运载车的前灯光透过窗口穿进房间打在新刷白的天花板上,被窗帘割成几条。

    亮黄色的光线闪了闪晃动两下就消失了,总在半夜干些见不得亮光活的人开着运载车离开,伴着轰隆声带走了光。

    我有些恍惚,仰面朝天呆呆的盯着一片漆黑的虚无,想干点什么,又连手指头都懒得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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