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哥也住了脚，一把揪起地上的人。那张脸已有些骇人，探探鼻息，又松手猛的踹了一脚，吐一口唾沫：“他妈的，还死不了！”
“去，给老子整桶海水。”成哥吩咐完身边的人，又恶狠狠的盯着地上的人，冷笑道：“你让老子交不了差，你也别想好过。”
阿根猛的惊醒，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融进海水，泛着火辣辣的疼，如千万只蚂蚁啃噬着骨髓。与此同时，码头上本被熄灭的灯骤然亮起，刺痛了她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看清眼前的形势。十来个警察端着枪与成哥等人对峙，为首的人似乎在与成哥交涉，谈话内容听不真切，疼劲儿还在继续，眼前的世界又开始昏沉起来……
“你小子挺会装啊，敢骗老子！”成哥咬牙切齿的说。面前的人已然换了一副面貌，褪去了短一截的粗布衣，换上一身戎装。眉宇间全然不见之前的殷勤，成哥的目光好像要喷出火来。
“成哥，这话说得可不好听啊。”蒋方琛缓缓踱步到成哥前，伸手掏出成哥前襟兜儿里的白皮烟，懒懒的抽出一根点上，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很快散在昏黄的路灯下。
“我看您被骗的倒挺心甘情愿啊。”蒋方琛意有所指的看向成哥，后者的眼神开始躲闪，久久不说话，先前的嚣张气焰彻底消去。蒋方琛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让本就显目的脸生动了些，声音铿锵有力：“黄兴码头私藏军火，全数收缴，支援前线。”
一听这话，成哥那方有人壮着胆子威胁道：“你算个什么东西？钱老板的货也敢拦！”
蒋方琛似笑非笑的看着夹在手中的烟忽明忽灭，声音听不出喜怒：“钱老板？哪个钱老板？”
另一人只当他见识浅陋，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三分：“还能是谁？当然是上海万胜赌场的钱二爷。”
钱二爷，万胜赌场的东家，家缠万贯，名下的产业纵横半个上海滩，黑白两道都得敬他三分。
蒋方琛听到这个名号，神色未变，弹得一支烟灰，脸上有些许笑意。只是这笑，让渐渐回暖的四月平白无故添了几分寒。眼神扫向说话的人，目光沉沉有格外的压迫性，逼得那人竟有些不敢与他直视，分明在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正好，给你们钱二爷捎个口信儿，就说，”蒋方琛顿了顿，语气是惯有的玩世不恭，“上海警署的蒋方琛请他喝茶。”
话一既出，成哥他们都噤了声，面面相觑。谁不知道，警署里来的大人物姓蒋，名方琛。
她就要……死了吗？
“成哥，这女的…好像不行了。”一人停住脚说。
成哥随即又抽出一根烟，点上。见码头还有一半的货没装上船，不由得低声咒骂一声，冲装货的伙计嚷嚷：“想要大洋的都给老子麻利点儿！”
正在装货的伙计一听这话只好加快手里的动作。这些人大多是出来养家的男人，都指望装完这趟货挣两个大洋给家里的婆娘孩子添置两身新衣裳或是让饭桌上多两道荤菜。
可要知道，人越急越容易出乱子。
只剩小喽啰一人在那儿，神色晦暗不明。
码头西侧。
阿根只觉得往身上抡的拳头像雨点一样密，有一脚踢中眼角，大脑里如同千万只苍蝇在乱窜，意识混沌间，有温热的液体自额角淌下，黏腻又刺鼻，又有一脚踢中腹部，阿根痛得蜷缩起来，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咒骂……再然后，她的耳边只有嗡嗡的声音，身体渐渐麻木……
“你他娘的找死呢？钱老板的货也敢打听？”
被打的人嘿嘿一笑，点头哈腰做足了狗腿子的样头，道：“小弟这不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哪儿像成哥您呢？”说完，便从兜里拿出一包白皮烟，一脸谄媚地递给成哥。
成哥眯着眼打量着手中的中华，再看面前长得人模狗样，却一脸殷勤的人，权当是个刚出来混的小喽啰儿。被人奉承了不免有些得意，笑眯眯地把烟塞进兜儿里，张望四周确认没别人后，才低声道：“这批货可是一桩大买卖，别说十根儿黄货，至少也得是这个数儿。”说着，用手指比了一个“二”。
不一会儿，有人报信说，有两箱货进了海。
成哥一听脸色大变，骂一句脏话，赶紧掐灭只抽了一半的烟，骂骂咧咧的往码头赶去。
“碰不得火的东西。”
小喽啰了然。
“成哥，这批货能值十根儿吧！”说话的人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惊动了什么。
“呸！”被叫做成哥的人往地上啐一口痰，顺势狠狠地拍了问话的人一记脑袋，凶神恶煞的模样让脸上那道疤更显狰狞。
“瞧你这德行，”见小喽啰这幅惊呆的样子，成哥冷哼一声，从白皮烟里抽出一根，点燃后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才继续道：“这可是卖给日本人的东西。最近这警署里来了位大人物，最恨日本人，谁敢在刀尖儿上干这事儿？也就钱老板敢在刀口上添血。”说完，又咂了一口烟。
小喽啰若有所思道：“那是什么货让钱老板敢冒这么大险呢？”
成哥睨了他一眼，扔掉烟头，看到还有残余的猩红，又觉得不妥，把烟头踩熄。
小喽啰顿时会意，惊地舌头都捋不直。
“二……二十根黄货？”
1937年的扬州，充斥着战火，流血……还有牺牲。
而上海，有着与当时的中国格格不入的繁华景象，隐藏在歌舞升平下的漆黑枪口进行着不为人知的肮脏交易……
是夜，上海黄兴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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