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一起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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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薏仁一开始就跑得很快,和乐紧紧跟着,想提醒她匀速跑,免得后继乏力,想了想还是作罢,按着前者的节奏尽量调整呼吸和步频。

    不出她所料,跑过半圈后,身侧呼吸明显急促起来,速度也越降越慢,到一圈半时,呼吸声则变得又急又乱,和乐生怕宋薏仁下一秒就缓不过气来,止步,小声问:“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我平时都是慢跑,刚才速度太快,好像有点吃不消。”

    宋薏仁一怔,点点头,“好。”话落,就地蹲了下来。

    “……”

    和乐原本是想着走上一圈,见状只好蹲下。

    正巧,一道手机铃声响起。

    和乐没带手机,铃声也不是这个。她看了眼宋薏仁,对面的人似乎没有要接电话的意思,铃声响了有一阵,才迟疑地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和乐清晰地看到,宋薏仁在瞥见手机屏幕的刹那蹙了下眉。

    “我不回去了……下周再去做检查也没事的……妈妈,我状态很好,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妈妈,我还没洗澡,我室友睡觉比较早,那我先挂电话了。”

    这是她听到的全部。

    从通话到挂断,宋薏仁的声音始终安静乖巧,和乐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倔强。

    挂断电话后,宋薏仁便没再吱声。

    两人便蹲在操场唯一的亮色/区域,近前有一根细树枝,宋薏仁握在手里,一笔一划地在塑胶场地上写字,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和乐则是抱膝发着呆,不远处一只小黑虫正匀速朝她这个方向爬行,她心里默念着“别过来”、“别过来”,小黑虫约摸被她强大的怨念震慑,忽然左拐,证明自己只是只路虫。

    她在心底叹口气。

    好尴尬。

    上高中后,她极少有和他人独处的经验,即便有麻芯这个话痨同桌,也只是丰富了她语气词的词库,沟通能力毫无提升,宋薏仁本身也非多话的人,她仿佛看到尴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把视线挪回脚下,和乐开始她的绝活——数跑道上的塑胶粒。

    “你是不是有点奇怪,我怎么没回家?”

    正数得认真,冷不丁听到这个问题,她怔了下,老实回:“你之前周末或节假日没住过校。”

    “嗯,我爸妈怕我一个人在学校出什么事。”一滞,“可这周我不想回家,回家要去做复查。”

    复查……应该是指脑瘤吧?

    寝室卧谈会提起过这事,宋薏仁之前得的是脑瘤,有压迫视神经的威胁,必须动手术,因此休了学;好在年轻,加上脑瘤是良性的,及时做了切除,现在已经痊愈。

    她斟酌着措辞,“你不是……好了吗?”

    “是好了。但毕竟动的是脑,复发的可能性小,不是没有,要定期检查,而且,脑瘤后遗症普遍存在。现在高二,接下去就是高三,课业负担重,我爸妈总担心我用脑过度,平时我一有什么小毛病,就把我往医院送。”

    “我知道他们关心我。”宋薏仁的声音明显低落,“可是这样,我会感觉自己还是一个病人。我好久没像刚才那样跑了。高一的时候,我破过校八百记录。”

    可现在却连跑个两百米都够呛,和乐暗自在心底补上这句。

    据麻芯所说,宋薏仁的学科成绩也退步不少,她之前是优等生,还是特优的那种,在理科班能排到年级前五。

    而她目前在文科班也就排到年级几十,难免会有落差吧。

    和乐张了张嘴,不晓得接什么,唯有沉默。

    宋薏仁要的似乎就是安静倾听的氛围,没止住话头,反而大开话匣。

    “当病人很难受。我刚检查出脑瘤的时候,病房里的人来来去去,说的话无外乎‘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觉得很烦,很讨厌他们同情的口吻。对我而言,他们就像高高在上的上帝,在俯视我的人生。或许他们来,就是为了做一回上帝吧,能够指点一个人的人生,这种在上位者的权威,应该是每个人求之不得的。”

    和乐盯着宋薏仁手里的树枝,这回她看清了,宋薏仁反反复复写的是“上帝”二字。

    她心头一片茫然,病人两个字对她而言,太陌生了。

    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向她灌输了一个概念——穷人是没有资格生病的。从知事起,她就极少生病,小感小冒的,顶多打几个喷嚏,而为了更少生病,她会严格作息,不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做病人,尤其大病一场,应该是生理、心理都受挫的过程吧。

    “有时我甚至会想,不如也让他们得脑瘤,这样他们就知道当自己听到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感受。”宋薏仁抬起脸,“会不会觉得我很刻毒?”

    和乐不会撒谎,微微皱起脸,“有点……吧。”

    宋薏仁笑了下,“我也觉得。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真的负能量爆棚。手术期间,还要剃光头,当时我的头发已经能盖住大半个背部,一剪刀下去就是一把马尾巴。做完手术,好不容易养长一点,又要来学校。我一点都不想来。”

    “我会想象,之前的同学都升高三了,只有我还在高二,路上偶遇时,她们会不会用或垂怜或嘲笑的目光看着我。到新班级,一个陌生的集体,其中只有我一个得过脑瘤,只有我一个留级生,还可能只有我一个女生留着男生头,我像不像一个……怪物?”

    怪物……

    和乐屏着呼吸,随意搭在膝上的手不自禁攥起,捏得死紧。

    脑子里的画面伴着这些话变得立体,攒集的脑袋、讥嘲的目光和冰冷的讽笑……

    她一阵晕眩,慌忙敛住心神不再想。

    那头,宋薏仁还在说:“所以一开始,我抗拒来学校,也不想住寝室。可是我爸说对我很失望,说他的女儿不该是这样的,说他的女儿从小就立志要做女强人的,所以,还是得回学校啊。”

    宋薏仁轻吸口气,“没想到这些都是我想多。之前班里的同学都抱怨我狠心,不接电话,qq上也不和她们联系。还有麻芯,在新班级,她是第一个跟我打招呼的,知道我动过脑瘤手术后,她首先好奇的是手术怎么做的,要不要剖开脑子,会不会很痛。给我的感觉就是,我不是怪物,我不可怜,只是比别人多了一次手术经历而已。慢慢地,我接受了这场经历,只是偶尔会有落差,就像今天,但已经很好了。”

    “麻芯很好的。”和乐不晓得回什么,好半晌才喃喃出这一句。

    宋薏仁望向她,“那你知道麻芯很喜欢你吗?”

    和乐抿着唇,点点头。

    “你不在寝室的时候,她快把你夸上天了,说除米容容外,她最佩服的女生就是你。哪天你多和她说了几句话,她都会跟我们炫耀。上次和方依依吵架,听说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是吗?”和乐有些失神地问。

    宋薏仁两条胳膊横放在膝盖上,撑住下巴,“和乐,有时看到你,我会想到一年前某些时候的自己。希望逃离人群,在意别人的目光,更确切地说,是……害怕?认为谁都对自己有敌意,甚至……怕别人害你。”

    和乐抬了下头,目光掩饰不了的震惊,发现宋薏仁在看自己,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埋下头,不敢再看。膝上的拳头移了位,紧紧抵住胸口。

    “我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我是无意间看到几件事,没有恶意。”宋薏仁打量着她的神色,继续说下去。

    “是……什么事?”

    宋薏仁察觉她情绪不对,想了想,还是打算说下去。

    人与人之间,缩短物理距离易,缩短心理距离难。就像今天这些话,她不会和别人说,某些话,只有某些人才懂。

    “一次是你第一回和我跟麻芯吃饭,筷子掉桌子上,你去拿筷子,我看到你回了两次头。之后麻芯打的汤,你也一口没喝。另一次是去年运动会,你去交通讯稿,回来之后,发现座位上的水被移动过,你一口都没再喝,后来我看到你拿那瓶水浇了绿化带。”宋薏仁沉吟一声,“或许还有一次,是在寝室,你每晚都会喝点热水再睡觉,那次你在洗澡,麻芯找她的备用团徽,把柜子翻个遍,期间移动过你的杯子,你出来之后,盯了杯子很久,也是没喝,我估计最后你倒掉了。”

    和乐动了动身体,头仍然垂着,只把手臂移到膝前,紧紧抱住自己。

    宋薏仁看出来这是防卫的姿势,曾经面对络绎不绝的面孔,一个人时,她也喜欢这样环着自己。

    只要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她微抿唇,“我之所以会观察到这些,是有一次我醒得早,起来看到你拿手机拍柜子。我觉得奇怪,发生这些事后,我好像想明白了,有些人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东西是占有欲,你不是,你是怕别人对你的东西动手脚。换言之,怕别人会害你。”

    宋薏仁止住话头,灯光晦暗,依然可以看到和乐手背上筋骨突出,可见在极力隐忍情绪。

    她一鼓作气,“你和一年前的我一样,内心充满不安,比起我,你好像更加孤立无援。这样很辛苦。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是善意比恶意多。我生病的时候来看我的人,或许做不到感同身受,但她们也付出了时间和感情。人最可贵的地方在于,我们会动恻隐之心,哪怕掺了杂质。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们,至少可以相信很喜欢你的麻芯。”

    和乐睫毛颤得厉害,耳里听到的声线,噙着满满安抚和引导的意味。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宋薏仁和她说的都是心里话。

    在寝室里,宋薏仁不比她多话,原来她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些藏在暗处的视线,她该害怕的,可有了那些心里话的铺垫,她怕不起来,甚至感受到一丝宋薏仁口中的善意。

    “谢谢你。”她忍不住说,嗓音微沙。

    “谢什么。其实昨天看见你一个人去爬山,当时就挺想和你说几句的。今天我自己也有些情绪,话一多,就和盘托出了。”

    宋薏仁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她咬了下唇,语带试探地问:“要说一说是因为什么事吗?”

    和乐沉默许久,低语:“和家里有关。”她嗫嚅着,噤了一会声,笨拙地接:“还有、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她答得模棱两可,说了也等于没说,不由心虚,没想到宋薏仁极好打发。

    “原来是这样。”说着,长舒一口气,“刚才那些话,我闷在心里很久了,今天说出来,感觉轻松多了。”

    和乐不晓得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

    “和乐,希望你也找到可以说的人。”

    和乐不知怎么就想到昨天山上的那场对话,心里一慌,继续点着脑袋。

    “还跑吗?”

    她边点头边起身,宋薏仁跟着想要站起。

    两人蹲得久,和乐还好,腿只是微麻,宋薏仁却是直接跌坐在地。

    和乐略有迟疑,到底还是伸出手,宋薏仁也没客气,搭上她的。

    两人一个借力,一个施力,灯光下,和乐凝着交握的两只手,微微恍惚。

    好暖啊。

    和乐没和人约跑过,之前的集体跑要么是体育课前的热身,排成一队跟跑就行,要么就是考800,各凭本事;她早就习惯一个人的操场,乍然多出一个人意味着,她必须去适应别人的节奏。

    看着前方先迈出一步的宋薏仁,她抿了抿唇,跟上。

    她脚步滞在塑胶操场上,侧眼睇去,不由轻舒气——黑暗中,留着齐耳短发,浓眉大眼的不是宋薏仁是谁。

    她摘掉耳机,耳机线在空中摆荡了两下,“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

    “以为是鬼吗?我才要说不好意思,吓到你,我不是有意的。”

    “啊?”和乐眨眨眼,她最不擅长的就是拒绝,首肯,“好。”

    内心还是小小讶异,其实昨天宋薏仁没回家她就觉得奇怪,毕竟宋薏仁从未在周末住过校。

    且她因为手术的关系不能剧烈运动,连体育课都免上。而现在,说要一起跑步?

    考前她还是老样子,周末都以长跑解压。

    行健操场节假日也是开放的,但不打投光灯,路灯射程范围有限,只打亮了小半片操场,夜风打在脸上,正是最舒适的时候。

    和乐把保温杯放到那片冷金色/区域内,做完简单的热身,她把校服袖子扯到臂上,拉链拉下来一半。

    和乐摇摇头,是她胆子太小,“没关系。”

    “你……接着跑吗?我和你一起。”

    而这回不是叫声,而是有人直接撕开了眼前这片黑暗,从里头钻了出来。

    和乐倒吸一口冷气,闭上眼打算来段草上飞,一道熟悉的声音制止了她:“和乐,你别跑这么快,是我,宋薏仁。”

    和乐易受环境影响,加上她答应过于老师高二阶段成绩不能退步,期中考后便在准备下一次月考。

    晚上吃了饭,她学到八点半,整齐好东西后从楼里出来。

    和乐心里一个咯噔。

    鬼故事是每个校园的标配,行健自然有,她七七八八汲取,听过不少,于是加快步伐,硬着头皮往前跑。

    第二圈,一到看台这块,她便开始加速。

    脚下就是长跑的起跑线,她戴上耳机,开跑。

    耳机里是高考听力,周围黑静,所以她把音量调得很小。绕过弯道,就到了看台前,接近主席台时,除了风声与耳机里的听力,她隐隐绰绰听到人声。

    春游结束,高二绝大多数人都回了家。

    周六,和乐在教学楼的自习室待了一天。

    上周,高三刚结束“二模”,自二月底的百日誓师过后,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越来越小,整座高三教学楼都被紧张的气氛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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