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笑尘会意，默念起母亲教给自己的咒语。随后，一根尖细的冰锥便出现在半空中，朝那怪物瞪大的左目刺去。
它察觉到危险，迅速低下头，将双角对准冰锥。
另一边，明霄已有所动作。他目光灼灼，将幢幡高高举起，无风无雨，幡帛却开始猛烈地飘摇。另一只手半握成爪，掌心对准了那头怪物。
“蠢蛋！”顾笑尘笑了一声，随后指缝间射出比前一刻耀眼百倍的光芒。
下一秒，明霄看见朵朵渗着寒意的霜华从地底涌起，瞬间覆满了怪物的四只虎爪。它的四肢瞬间便遭到冻结，任他如何扭动也难以脱身。
同样的霜华，同时出现在了怪物的颈部以及尾部。须臾之间，它的关键部位竟全部遭到冻结。
原来，方才那根冰锥，不过是声东击西而已。
明霄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声。他想，待此间事了，定要给顾笑尘寻一靠谱的师尊。如此好的苗子，可不能枯死在仁寿此隅。
当然，眼下需把握好这一绝妙的时机。
幡帛上的朱砂笔墨忽然消失，化为一缕缕血红色的雾气，缭绕着飘动的幡帛。而此时，明霄的掌心竟出现了一个血红色的“魄”字，隐隐散出淡淡红芒。
那怪物突然变得极其躁动，亦或是痛苦。它不停地扭动着未曾被冻结的身躯，想要摆脱顾笑尘的控制。但顾笑尘一直死死地盯着他，丝毫不敢分神。一旦冰块因它挣扎而碎，他会立刻结出更多的霜华补上去。
明霄和手中的幢幡则一直维持着这个奇异的状态，直到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明霄终于降下幢幡，收回手掌。
掌心字迹无踪，幡帛朱砂重现。
再看那头令人胆战心惊的怪物，身体在剧烈地扭动之后，口中发出一声恐怖的哀嚎，随后便没了半点动静。
顾笑尘松了口气，撤去对冰霜的控制，将幽冥玉重新挂在了脖子上。
霜华悄然退散，怪物身躯一斜，轰然倒地，扬尘四起。
“明兄，你这招，厉害……”
顾笑尘冁然而笑，身子一软，感到四下声响俱息，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旭日初升，鬼门闭。
“笑尘。”
“唔……”
“笑尘少爷。”
“不去……”
“顾笑尘。”
“我就不去私塾……”
明霄呵呵一笑，轻轻放下粥碗，在他脑门上狠狠一敲。
“嗷——”顾笑尘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捂着脑袋，刚想嚷嚷“谁打我”，便见明霄端着一碗粥，笑吟吟地望着他。
“我好说歹说，那掌柜才肯多加一些米。快端着，自己喝。”明霄将粥碗递给顾笑尘。但他没告诉他，他还给了好些银两让那贼眉鼠眼的掌柜去修门。
顾笑尘躺了一整夜，虽说四肢乏力，全身酸痛，但碗还是拿得住的。他捏着勺子在碗里搅了搅，问：“没什么……菜吗？”
明霄反手递给他一个小盘子，里面乘着少许颜色深暗的菹菜。他悠悠地说道：“你初醒体虚，不宜大补。”
顾笑尘险些被一口清粥呛死。
“对了，昨日那鬼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他抬眼问道。
明霄摇头，道：“你先喝粥，此事稍后再与你细说。”
顾笑尘见他卖关子，懒得再追问，而是调侃道：“又是棋盘又是幡，明兄，你该不会是个法宝贩子吧？”
明霄哭笑不得，道：“识月与我有血契相连，自然是法宝。但那摄魄幡不过是我年少时用过的武器罢了，与我并未订立血契，算不上法宝。”
关于血契，顾笑尘略知一二。世间法宝，本为无主之物，凡有灵力者皆可驱使。后来不知是何等鬼才钻研出一种血契之法，须以自身活血绘阵，以法宝作为阵眼，待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法宝便会与绘阵者达成契约，从此只受这一人驱使。
“等等——年轻时？明兄，你如今看着也才弱冠之年，何来年少一说？”顾笑尘道，“莫非你是什么修炼千年的老妖怪不成？”
明霄抿嘴微笑，道：“与你一般年岁时。我若是老妖怪，早便被你那好舅舅逮住送进御妖阁去了。”
顾笑尘嘿嘿一笑，放下碗勺，活蹦乱跳地去铜镜前洗了把脸，看上去丝毫不像明霄所说的“初醒体虚”。他催促道：“快说快说，那怪物被你弄到何处去了？”
“随我来。”
楼下，客栈掌柜正在指挥几名短工修理大门，叉着腰骂骂咧咧。明霄同他知会了一声，说要借柴房一用。
这满脸写着“贪财”二字的掌柜收了明霄的钱，如今可大方得很，亲自将两人带到柴房。待他走后，顾笑尘谨慎地锁上了柴房的门。
明霄冲他点了点头，竟从怀中摸出了一尊色泽明艳的彩瓷仕女像。虽说只是小巧的雕像，但衣袂飘飘，裙带缭绕，身姿曼妙，舞态翩跹，笑靥之间尽显芳华绵绵。
顾笑尘一愣，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明兄，你这……无妨无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还有还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懂我懂……”顾笑尘赶紧背过身，脸颊微微发烫。
明霄拿出此物，本来心里便有些添堵，被他如此揶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道：“你给我住口！此物——非我所制，亦非我所购，乃一友人相赠，用以伏妖。”
说完，也不管顾笑尘有没有听见，直接将仕女像对准了身旁的空地。
顾笑尘憋着笑，回头一看，仕女像额头的一点朱砂痣微微闪着光芒。随后，一颗丹色光点从中射出，落在地上，化为了那头凶猛的怪物，将柴房挤得满满的。
“一个敢赠，一个愿收。”顾笑尘低声嘀咕道，“你们还真乃两奇人也。”
明霄没好气瞥了他一眼，道：“昨夜带你回来之后，我便进行过观察。此兽比我想象之中更加怪异。”
“你是说那些凌乱生长的器官？”顾笑尘问。
“没错。”明霄沉声说道，“但不是生长，是拼接。”
“拼接？！”顾笑尘惊呼道。
明霄点了点头，道：“头、身、尾以及蛇信，皆由冰蚕丝缝合而成。两根象牙，则是磨尖之后直接刺入骨中。”
顾笑尘倒吸一口凉气。若真是生长成如此模样，他大可悠然感叹一句“神州之大，无奇不有”。可若是拼接而成，那便是有人刻意为之。且不论此人意欲何为，光是这拼接的成果便能让人不寒而栗。
“这般拼接，如何活动？”
明霄掀起虎身背部的一撮毛发，在脊骨的位置，嵌着一枚拳头大小的黑珠。他说道：“此珠原本灵力颇丰，嵌于体内，可达到催化尸体活动之效。但昨夜回来之后我才发现，它早已不存在丝毫灵力。”
“照你这般说，只要重新注入灵力，这怪物还会活过来？”顾笑尘惊愕道。
“只是活动，并非活过来。”明霄笑道，“二者相去甚远。”
说完，他将手覆在了黑珠上，将灵力径直引入珠子之中。接着，便把正在努力思考的顾笑尘拉到了墙角。
珠子被注入灵力，开始冒出腾腾黑雾。接着，这怪物竟然睁开了眼。虽然睁眼的动作僵硬无比，但它确确实实是睁开了。
“起。”明霄道。
那怪物似乎很听话，抬起头，虎掌在地上挪动好半天，才堪堪撑着身体，勉勉强强站了起来。
“叫。”明霄又道。
那怪物将目光移向明霄和顾笑尘，这一眼让顾笑尘心里发毛，生怕它如昨夜那般猛冲过来。但它只是轻轻“哞”了一声，听上去还真像是一头耕牛。
明霄拍了拍顾笑尘的肩膀，道：“我猜测，那珠子从前有灵力之时，它也是这般温顺的模样。不管其他部位如何凶悍，它的头部始终出自于牛，亦或是牛妖。牛这种畜生，只倔不凶，只要不是有所侵犯，牛不会主动发起攻击。若这脑袋换成狮虎，恐怕我此刻也无法轻易控制它。”
“明兄，你该不会认为，它昨晚是想同我捉迷藏吧？”顾笑尘不置可否地问道。
明霄乐了，笑道：“兴许是。可你若问谁不想与你捉迷藏，恐怕要数这一位。”
他抬手召出摄魂幡。
幡帛静静地垂着，却见一道绯红的流光悄无声息地围绕它们转动。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顾笑尘看见那道流光，似乎是一张人面。
明兄莫不是个法宝贩子？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儿……顾笑尘心想。
“笑尘，开始。”明霄低声道。
明霄站在原地，以灵力控制着识月的移动。但他发现，这头怪物的感官十分灵敏，类似之前的袭击已经难以奏效。每当识月即将触碰到它时，它总能扭转身形，用弯曲的牛角和尖利的象牙扛住识月的切割，或是以粗壮的蛟尾将识月击开。一番周旋下来，识月竟未讨得半点好处。
“这鬼东西可真难缠。”顾笑尘恢复了些许气力，皱着眉头说道。
明霄也没想到这玩意儿的身体竟如此强悍，甚至灵智似乎也不低，总能凭借组合怪异的几个器官巧妙地化解识月的攻势。
明霄收回识月，本想答“不必”，可扭头一看，顾笑尘已经站到了他身后，拳中蓝光闪烁，遂低声说道：“少顷便可。”
“包在我身上！”顾笑尘道。
这一次，明霄的手中不再是识月，而变成了一根洁白的幢幡，数条垂下的长帛上，以朱砂书写着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
顾笑尘捂着胸口，长时间的奔跑让他感觉自己的肺都快炸开了。眼见一张比他的脸都还大的虎掌抬了起来，赶紧蹲身朝侧面一翻，闪了过去。
识月的转动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在顾笑尘目中，它已化为一轮润白的圆盘。下一刻，这圆盘便重重打在怪物身上，然后猛地弹了回去。顾笑尘壮着胆子瞟了一眼，那怪物身上已多了一条细长的割痕。
但奇怪的是，并无血迹渗出。
他沉下心，决定不再与它纠缠。
顾笑尘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喊道：“明兄，可要我帮你拖延？”
这种时候，顾笑尘自然听话得很，赶紧溜进了城隍庙，对着城隍爷极不虔诚地作了几个揖，念叨了几句“城隍爷冒犯了”，然后坐在庙门口，托着下巴看着明霄。
识月飞过去，像方才一样转动着切割过去。但这次那怪物有了防备，牛头一甩，便用角将识月狠狠顶开。
好巧不巧，明霄恰好从城隍庙里走出来，一脸颓势。当他看见顾笑尘转过身，奋力抬起散发光芒的右手，化出一面冰墙，挡出了两根悍然刺来的利齿之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识月几乎是一瞬间便被他掷了出去，但这一次并未变大，而是旋转着飞向抬起爪子准备拍击冰墙的怪物。
明霄瞥了它一眼，又看向顾笑尘。
顾笑尘表情相当无辜，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我确实说过不——不跟过来，但——但是没说过——不会被怪物撵过来——”
“你入庙中，我来对付他。”明霄上前一步，将顾笑尘护在身后，飞回的识月被他再次抛了出去。
“明——明兄——”顾笑尘撒丫子跑到明霄身旁，“累——累死我了——”
那巨兽似乎察觉到明霄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不再做无用的攻击，而是停在原地，盯着远处的两人，低声嘶吼。
顾笑尘一路飞奔，时不时回头制造几堵冰墙，用来骚扰这头发疯的骇人怪兽。
人们都相信，七月十五鬼门大开。此种夜晚，连嚣张跋扈的宵禁巡逻队也不见了踪影，顾笑尘的逃命之途畅通无阻。
终于，在他体力耗尽的前一刻，他找到了城隍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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