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翔打量了一下他，已经入秋了，可张奋行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半旧不新的布衣，知他所言不虚，略加思索，道：“张兄弟如此对我坦诚相待，我自也不好意思不给你支支招。你可知商府正在招募侍卫的事？”
张奋行一愣，道：“什么商府？”
孙家翔奇道：“张兄弟连商府都不知道吗？也难怪，你初来乍到，我和你说说。这商府的主人正是当朝护国大将军商书毅商将军，此番听闻他府上夫人有喜，特聘请江湖大侠做侍卫来保护夫人，包吃包住，一月还有二钱银子的工钱，兄弟看这待遇可还行？”
张奋行喜道：“如此甚好，我有意前去一试，不知孙大哥……”
孙家翔笑道：“我派规矩，不得入朝为官，这些年管得尤为严格，我这侍卫是做不得的了，只能预祝兄弟你成功入选。”
张奋行知多数江湖人士不愿与朝廷命官为伍，便不再勉强他，于是站起身抱拳道：“多谢大哥提点，小弟无以为报，若他日大哥有不便之处，只管向我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孙家翔笑道：“张兄弟说的太过了，我不过同你讲讲京城情况，哪里用得着什么赴汤蹈火？”
张奋行道：“今日若无大哥提点，我只怕就熬不过几日了，孙大哥这几句话虽短，但却给了我一条生路，不啻再造，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更何况孙大哥这再造之恩？”
孙家翔听他开始拽文，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惊鸿门好歹也是个江湖帮派，怎地教出来的弟子都如此文绉绉的？不必废话了，你初到京城，想必不识路，我带你去商府吧。”
张奋行喜道：“有劳孙大哥，我们这便去吧。”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样式简单的荷包，随手扔在了桌子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显然里面不过些碎银子或是吊钱，当真是囊中羞涩。
张奋行和孙家翔一起离开了酒楼，并肩同行，张奋行道：“方才孙大哥说我惊鸿门的弟子都文绉绉的，确有其事。只不过我算我们惊鸿门里文采最差的一个。”
孙家翔一愣，道：“学武之人，学那些劳什子作什么？”
张奋行解释道：“我们祖师爷立下的规矩，祖师爷原是举人出身，讲究‘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所以后代弟子都要文武兼修。”
孙家翔“呷”了一声，道：“你们祖师爷讲的东西我可听不懂，惊鸿门可当真奇怪，那你们该要学多少东西，怎么有时间练武？”
张奋行暗笑初遇时孙家翔的客套话，还说久仰，只怕之前对惊鸿门一点也不了解，何来“久仰”之说？虽是这般想，但张奋行还是解释道：“惊鸿门弟子都是白天习武，晚上挑灯夜读的，门规甚严，弟子们几乎是没有时间休息的。不过同时学文和学武也生出了我们样样通却样样不精的毛病，是以我们这种小门小派自然无法与西山、华山、泰山等相提并论。”
孙家翔道：“张兄弟过谦了，这江湖上谁不知道惊鸿门呢，若说惊鸿门是小门小派，我西山只怕是一粒尘埃了。”
张奋行又谦逊几句，随口问了些西山情形，只觉和惊鸿山也差不甚多，便没了什么兴致。两人谈谈说说，来到了商府。
商府大门紧闭，只有两侧角门是开着的，门前站了两个侍卫拦住了他们，其中一人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张奋行拱手道：“在下是来应聘侍卫一职的，恳请两位大哥高抬贵手，准予放行。”
两个侍卫闻言同时让开，齐声道：“进去吧，里面有丫头引路。”
张奋行道：“多谢二位。”然后又转身对孙家翔道：“多谢孙大哥，大哥的恩情我永世难忘，咱们就此别过吧，他日如有不便之处尽管来找我。”
孙家翔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张兄弟务必小心，莫要受了伤才好。”
张奋行道：“多谢大哥关心。”两人又客套了一阵后张奋行才随商府丫头进去。
张奋行脸露悲戚，沉痛地点了点头。孙家翔低声道：“节哀。”
张奋行叹了口气，仰头喝掉一口酒，颓然道：“我师父去世后，我心情极差。师叔便劝我独自下山走走，散散心，于是我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京城。唉，可谁料我第一天来京城就叫人骗去了我大半银两，我把剑和多余的衣服都赎了，才勉强走到今日。我是决定了的，把钱全花完，留着自己在这儿自生自灭吧。”
少年见此大汉英气逼人，不由得心生敬佩，起了结交之意，于是挥手道：“小二，那位爷的酒肉钱算在我头上，把我的碗筷挪过去。”
大汉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待他坐定，拱手道：“多谢！”
少年还礼：“大侠不必客气，在下惊鸿门张奋行，请问大侠名号？”原来这人正是方才两个青年口中的吴拂云门下的弟子。
孙家翔喜道：“如此甚好。惊鸿门在河南一带，张兄弟这次来到京城可是有要务在身？”
张奋行听他此问，不由得叹气道：“非也。家师不久前去世……”
孙家翔吃了一惊，道：“啊！吴老前辈仙逝了？”
那青年却“嘿嘿”笑道：“不然，你这样说，武当派和惊鸿门可该不乐意了。”
“宋兄”皱眉道：“武当也还罢了，惊鸿门是小门派，怎么也拿来说事了？自吴拂云死了，他们门派还有什么人才剩下？宋天锡带着他的大弟子胡闹去了吧！”
青年不服，立刻争辩道：“吴拂云门下还有一个弟子，你怎么知道他不行了的？”
那大汉抱拳道：“在下是西山派孙家翔，久仰惊鸿门张少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奋行道：“孙大侠过誉了，在下也久仰孙大侠大名，若是孙大侠不嫌弃，咱们二人兄弟相称如何？”
忽然旁边的桌子“当啷”一声巨响，少年一惊，循声望去，看见来人，着实吃了一惊：这人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一张四四方方的大脸，下巴颏上布满了胡茬，唇厚耳大，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两道浓眉透露出十足的英气，刚才那声巨响正是他将佩刀扔到了桌子上的声音。
“小二，要十斤牛肉，一坛好酒！”这大汉的声音也是出奇地大，众人皆被震得两耳嗡嗡直响。
只听一青年道：“宋兄，这可不是在下杜撰出来的。那人可是烟雨楼的好手，竟然被一剑封喉了，你说这是谁干的？”
那“宋兄”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我又怎么知道了？要说剑术，华山派自然是首屈一指的。”
此人相貌平平，只一双眉毛生的很好，看着便英气勃勃，约莫二十来岁，一身朴素布衣，着实普通。此时的他已然带了几分醉意，眼神有些迷离，斜睨着酒壶，慵懒地趴在桌子上，脑袋压着一只手，另一只手空出来倒酒。面前放着几碟精美的小菜，可这个少年仿佛对这些菜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专注地喝着面前的酒。
那青年上前问道：“这位兄弟刚才说什么？”那少年依旧埋头在酒里，半晌仍不答话。两人颇为奇怪，“宋兄”凑上来一看，这少年双目竟已合上，沉沉地睡过去了。“宋兄”笑骂道：“一个醉酒鬼的话你也当真，快吃了赶着走吧。”两人回座吃完，赏了小二点银子，便离开了酒楼。
两人前脚刚离开，那少年便睁开了眼睛，慢慢从桌子上爬了起来，茫然向窗外看去。
宋兄冷笑道：“他若还行，惊鸿门也没见人这么少。吴拂云这么一死，他们门派也就剩了三个人吧。”
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一个声音悠悠地传来：“他确实是不行了的。”两人同时吃了一惊，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却见一个少年正在自饮自酌。
无边落木萧萧下，此时的京城已然入秋了，天气微凉。大街小巷中依旧充斥着小贩不断的叫卖声，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街边有一家酒楼，招牌上书“同福酒楼”，两侧的柱子被擦得油光锃亮，从外面看着甚是阔气，在京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酒楼了。
这时两个青年人从外面进了酒楼坐好，小二倒上了茶水，两人要了几两牛肉，一坛米酒，便开始谈起最近江湖上的事情来。说来说去，话题还是绕不开烟雨楼上个月死了的人，死因离奇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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