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奚只觉得后背直冒虚汗，晕眩之感从脑海传至四肢百骸，咬了咬牙，才接过那话本子，头却始终低着。
冯炜见状眯了眯眼，眸色锐利。
凭着他的直觉，这位屈先生，有些不对劲。
屈奚却先他一步预知了想法，捂着肚子拧巴着一张脸，颇为羞愧地看向小太监，声音细若虫鸣：
“这位公公，在下想……想出恭。”
小太监显然没听清，询问道：“屈先生想做什么？”
那阴影越笼越近，屈奚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眼一闭心一横：“在下今早吃坏了肚子，此刻想出恭！”
虽然皇宫处处是公公，但是再多的小公公，也没有大宦官让屈奚觉得可怕。
那种从灵魂深处渗出的恐惧，简直要一点点把她吞没。
小太监愣住了，显然他没想到屈奚如此大胆，或许文人，都是如此放浪不羁？
这念头在小太监心底滚了一滚，未及开口，就听冯炜细声道：
“正巧，我也想去。若屈先生不弃，便与我一起吧。”
巧你个大头鬼！
本来身子好好的，但是此刻屈奚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肚子疼，翻江倒海，咕噜个不停。
“这……”小太监偷偷扫了屈奚一眼，显然有些为难。
未给小太监置喙的机会，冯炜又道：“你先回去复命，我稍后便带着屈先生赶去。”
视线里，是小太监碎步离去的模样，好像身后有恶犬咬人似的。
“屈先生，走吧。”耳边的声音虽然尖细但并不刺耳，但是在屈奚听来，无异于魔音灌耳。
虚弱地笑了笑，屈奚依旧没有抬头，以手捂着肚子：“这肚子实在不争气，让冯掌印见笑。”
“无妨。”对方只回了一句，便阔步向前走。
男人腰间的绣春刀在日光下闪出熠熠寒光，刺的屈奚双目生疼。
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锦衣卫指挥同知，这位冯掌印何止是大宦官，说他是大大宦官都不为过。
别开眼不去看也不去想，屈奚低头快步跟了上去。
前面的矮胖男子蓦然回头，忽地说了一句：“屈先生甚有在司礼监发展的潜质。”
屈奚心不在焉，听得这一句，没回过神来。
这年头，连做太监都有潜质之分？有潜质又如何，难不成还强买强卖？
干笑了一声，屈奚应道：“冯掌印说笑了。”
宫中恭房偏僻，供宫人使用的恭房就更偏僻。
七扭八拐不知走了多久，冯炜住了脚，指了指前面的阴森低矮的房屋：“到了。”
屈奚抬脚就要朝里走，却听“唰”的一声，寒意夹杂着刀锋裹挟而来，那柄绣春刀就这样毫无征兆架在了脖子上。
“哎呀呀，冯掌印这是……？”屈奚神情夸张地盯着眼前的绣春刀，问道。
冯炜矮胖，这般拿刀架在她脖子有些滑稽可笑，但是屈奚却丝毫都笑不出来。
“屈先生到底是来做什么，不如直说。毕竟……刀剑无情。”
说大宦官全都心态扭曲，生性多疑，这还真不是冤枉。
屈奚只觉得整颗心都是抖的，掐着掌心，以沉痛让自己镇定，对上了面前人浑浊的眼，撇撇嘴道：
“冯掌印未免太高估在下了吧，今日忽然接到传召，在下也分外意外，能做什么？”
冯炜睨了屈奚一眼，问道：“你姓屈，叫什么？”
“单名一个奚字。”
冯炜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具体哪个字？”
“百里奚的那个奚呗。”这种审讯犯人的态度，屈奚极其不喜，她随口答道。
屈奚？屈溪？
冯炜一双浑浊的眼闪烁不停。
竟然是巧合的同姓同音，看来萧断瑜曾经传召过的话本先生，便是此人了？
正当屈奚想着要如何从这心里变态的大宦官手里脱身时，身后忽然传来她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冷沉声音：
“还真的好兴致。二位在这里做什么？”
“我亦要回乾清宫，便与你们一起罢。”那声音的主人将话本子重新卷了卷，向前走了一步，递给了屈奚。
男人影子不算高，矮矮胖胖，笼罩下一片阴影，将屈奚兜头罩下。
起身掀帘而下，屈奚故作潇洒地伸手拍了拍衣衫，结果塞巴在衣袖里的话本子咕噜一声滑了出来，好巧不巧滑到了一双金缕勾线靴旁。
小太监顺着那话本子朝上看，怔了一怔，随即恭敬行礼：“见过冯掌印。”
冯掌印？司机监掌印太监？
紧了紧身上的灰布袍子，屈奚连眼都没抬，低着头跟着小太监叫道：“见过冯掌印。”
视线里，一只白白胖胖带着老茧的手伸下捡起那卷话本子，头顶的声音尖细：“这是皇上要召见的屈先生？”
小太监连忙答道：“这位正是屈先生。”
心塞归心塞，但是皇帝亲召，怎能不去？
叹了一口气，屈奚从书架上抽出趣文斋最新出的那本话本，卷巴卷巴塞到了衣袖之中，缓缓地走出了书房。
那个来传话的小太监已经等了有会子功夫了，见屈奚出来，便笑迎上去：
想明此人的身份，屈奚心头顿时一冷。
阳春三月，怎么那么冷呢？果然她衣物还是穿少了。
车马戛然而止，小太监站在外面细声道：“屈先生，已经到了。”
虽没来过皇宫，但是屈奚写了那么多话本子，文献也没少看，知道规矩。
都说当今皇帝不是好皇帝，之前她不信，现在她不得不信。
若是她知道有今日之事，哪怕穷死，也不能写什么狗屁重生的话本出来啊。
上了宫中备着的马车，摇摇晃晃地朝宫中赶去，屈奚托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见皇帝，她是一点都不怕，大明的皇帝全都没个皇帝的样儿，可是她怕见宦官啊……
尤其是那得了势的风光无限的宦官，真真是让人从骨子里畏到心里，比那数九寒冬更甚。
“屈先生，既然好了，那便快些，皇上那里耽搁不起。”
屈奚不动声色拉开了和小太监的距离，散漫地笑了笑：“是是是，有劳公公亲自走这一趟。”
.. ，折宦
大早上起来，接到嘉靖皇帝要召见她的口谕，屈奚整个人都是懵的。
隐隐从那年幼无知的小太监口中套出嘉靖皇帝要见自己的理由，屈奚只感觉脑壳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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