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一个哭一个唬的间隙，马路对过的馄饨摊摆将了出来。
尹一华20岁出头，咋咋呼呼地在小学里做老师。因为长着一张娃娃脸，捣蛋的学生经常直呼其名，她听见了也只是笑笑一点也不恼。
方连森给她和自己各点了一碗大馄饨，面对面坐了下来。尹一华的脸冻得通红，馄饨一端上来，她用力搓了搓手，飞快地吃完，把酱油汤也一股脑地喝了下去。接着自顾自掏出手帕，当着方连森的面大声地擤起了鼻涕。
底楼搬来的是一户工人家庭，一对夫妻带着四个女儿。男人解放前在堂子里做帮厨，现在虽然上着倒班的工，但依然喜欢喝小酒侃山海经。方连森和他差了近二十岁，几乎隔了辈儿，但聊起天来却异常投机。
方连森自从脱离了方家，也开始在工厂上起了班，可他经常搬出各种理由请病假，月底到手的工资还不够他一个月买大饼油条的早饭钱。
一个冬日的夜晚，饥肠辘辘的方连森走在下班的路上，为了寻觅一家夜档馄饨摊他特意放慢了脚步。忽然在拐角昏暗的路灯下，瞧见个熟悉的身影。底楼那家的二女儿正蹲在那儿大声地嚎哭。
“我去给爹爹送伞，爹爹把工资交给我叫我带回去，结果我坐公交车的时候被小偷给摸走了！我实在不应该偷懒坐车啊，应该走回去的！我实在是后悔啊…”尹一华边哭边讲，方连森见她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情节交待得竟还算连贯，当下心里觉得暗暗好笑。
“别哭了！再哭把流氓阿飞都喊来了，我请你吃碗馄饨，吃完回去，你姆妈保证不会打死你！”
方连森的老婆张盼弟自小在农村长大，虽然长得标致，但寡言喜静且只读过四年书，方连森是在继母的极力撮合下才应下的这门亲。
自从楼下搬来了新邻居，原本在方连森看来死灰般的日子倒开始热闹了起来。
“那么晚不回家，你家姆妈要担心的。快回去，跟我一道走吧。”方连森放弃了继续寻觅馄饨摊的念头，只想着赶紧把眼前的女孩送回家。
“不能回去，回去姆妈会打死我的！”听见方连森提起姆妈，尹一华反而放大了哭的音量。
“为啥？你倒是讲啊！”方连森有点不耐烦地皱了下眉。
“唉，小姑娘，你为啥哭成这副模样？”方连森快走了两步，上前瞧了个仔细，确认了是尹家的二女儿尹一华。方连森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可大半夜的，一个认识的女孩趴大马路上哭实在是让人绕不开去的事情。
尹一华顺着声音抬起头，瞧见是方连森，便埋下头继续哭。
方连森是他父亲和原配生的独子，那栋挂着88号门牌的石库门老宅，是当初靠他做五金生意起家的父亲用金条顶下来送給儿子结婚用的，原本整栋都属方连森名下。
随着他父亲生病去世，方连森的继母不久便登报和他撇清了母子关系，明面上是为了保护他不受政治冲击，实则更多的是为了自己亲生的儿女做打算。
为了维持一个“老派少爷”的体面生活，他只能将宅子的底楼转手顶了出去。手摇式的电话被拆除了，摆在客堂正中央的花瓶被抬走了，天井里的花花草草被胡乱地堆到了晒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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