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不滓的咳嗽声从床上不断地传来。李风邃把库恩抱到一旁，走到床边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烫，像是厚玻璃杯里盛了热水。
路不滓睁开了眼，费力地支起身子说：“你去吧，我没事的。”声音颤颤巍巍的，还带着一丝喘息。兴许是昨晚受了凉，今天早上路不滓发起了烧，现在身子骨都是软的。
李风邃让他安稳躺着，低头看到床沿挂了一条湿毛巾：那是他之前帮路不滓敷上的，现在却掉在一旁。
“需要换毛巾和我说呀！”李风邃叹了口气，拿着毛巾蘸了冷水又盖在了路不滓的额头上。
“这又不是什么大病……”病人挤出一个笑容。
“你要是不好好休息就拖成大病了！”李风邃责怪道。
“你去吧，我没事的。”路不滓重复说着这一句话，催促着李风邃赶紧离开。
天色完全黑了，可是楼下传来阵阵人声。路不滓把胳膊搭在额头的冷毛巾上，想要思考一些事情，可是脑袋像是久煮的粥——一些没来头的思绪泛起泡，将仅剩无几的思考能力完全占据。
他突然觉得李风邃的眼睛很好看，可是此刻他又想不出什么比喻来，又没有精力将夸奖的话整理出口。冷冷的晚风穿过窗台拂过他燥热的脸颊，舒坦是舒坦，但是嘴唇却干得像是久旱的大地，布满道道沟壑。
“帮我倒杯水。”他看着坐在一旁的李风邃，久久才说出这句话。
他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却感觉有些咸，喉头一阵不舒服。
“我在里面加了点盐，你发烧流了太多汗，需要补充一些盐分。”李风邃轻轻接过空水杯解释道。
“还是你想得周到。”路不滓笑着说。他躺了下来，拿出枕头边的手表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十五了。
“你快去，别让两个女生等太久了。”
“其实我不是很想去。”李风邃话说得很圆滑，只是这份圆滑是对于路不滓来说的。这样他大可以让李风邃留下，心里却不带任何愧疚。
只是哪怕病成这样，路不滓的聪明也没有丝毫受损。他不可能让李风邃留下，哪怕他真的是不想去。
“不行，两个女生走夜路我不放心。”路不滓从关怀他人的角度说出这句话，他知道这位温柔的舍友大概率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谁知李风邃却坚决地摇了摇头，说：“她们两个人在一起我还是放心的。”
“你呀，”路不滓闭上了眼，“好歹对女生温柔些嘛。”
“你拒绝伊娃的事情我听别人说了，你真的不想有个女朋友吗？”
“别想这些事情了，”李风邃又给他换了一次毛巾，“好好休息。”他不想说这些事情，许久没见伊娃，这事情本来被压在心底，本以为可以遗忘……谁知路不滓一铲子将它挖了出来，并有酿酒之势——时间越久越是醇厚，差点将李风邃闷倒在地。
“好好，不说这些事了。”路不滓轻轻笑了笑，接着说：“今晚你必须要去。”
“我不想……”
路不滓打断了他，说：“顾轻云不喜欢男生搭讪，会很影响她的心情。身边有个男伴搭讪的人总是会少些。”
李风邃本想打趣他，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明白路不滓平时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他的感情向来是细腻而无声的，做了好事却宁愿顾轻云不知道——像是夜里给女邻居家花园浇水的怪人。
因为路不滓知道女邻居将自己的花看得很宝贵，怕她不情愿地折下一朵带着瑕疵的花送给自己。
话已至此，李风邃明白自己要去。
不去，是为了路不滓；去，也是为了路不滓……这可太奇怪了！
这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而现在已经到了下午五点五十，离约好的六点钟只有十分钟了。
李风邃却依然在宿舍里，库恩趴在他的腿上，蓬松的尾巴像蒲扇般轻轻地摇着。
顾轻云说：“我倒是挺想去的，不过你们都不想去的话就算了吧。”她轻轻撩了一下头发，话是这样说，看起来倒不显得失望。
“哎，那我就陪你去吧！”路不滓急忙改口。
说完他就感觉后悔，这话太过热烈——当然，只是对于他自己来说，在别人看来这话没什么不妥之处。路不滓耸了耸肩，说：“其实我也挺想去的，只是感觉一个人去有些无聊。”他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可是说出来的话却磕磕碰碰，将内心暴露无遗。
李风邃看了看路不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会去。刚才林苦茗要是突然间不改主意，他一定是不会去的——他会给路不滓创造和顾轻云独处的空间。但是现在这些都没了意义，索性自己也去凑凑热闹。
路不滓自然是明白李风邃眼神的含义，说：“行，那明天晚上六点我们四个在校门口集合吧！”其余三人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其实路不滓刚才心里的忐忑是大于激动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顾轻云独处，只是头脑一热就说了出来；现在四个人都要去，失落肯定是有，但他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反而是落了地。
饭桌上，有人拿了传单递给李风邃。油皮的纸上绘着各种颜色的圆柱体，下面画了一个青色的圆弧。李风邃皱了皱眉，心里疑惑这是什么玩意儿。路不滓要了过去，仔细看了看不禁失笑：“这灯笼和桥画得也太差了！”
听了他的话，李风邃又凑过去瞅了两眼，终于是找到几分灯笼和桥的模样。李风邃佩服道：“也得亏你能看出来！”
路不滓摇摇头，指着传单右下角一行蝇头小字：“它这写着灯会，我才能猜出来！”
林苦茗也举起了手，像个课堂上着急回答问题的学生。她说：“那我也去。”路不滓心里一凉，心说本来还指望和顾轻云两个人单独去呢！林苦茗又低下头继续吃饭，她就是想凑个热闹，丝毫没有意识到路不滓的感受。
顾轻云笑了笑，回过头问李风邃要不要去。
“南林镇啊……来回要一个小时呢，怕是回学校已经很晚了。”路不滓不太想去，这么冷的天里他宁愿缩在被窝里。
三人说话时林苦茗一直在吃，此时她伸出一双油手将传单拿了过去。林苦茗看了看传单，打了个嗝，说：“感觉没啥大意思啊。”
林苦茗昨天出得院，她亲口说：“在医院里这一个星期，我都要发霉了！”饶是其他三个人一直陪着她，林苦茗也觉得闷得慌——她向往窗外的世界，却被“囚禁”在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
她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李风邃请客。下午出院，晚上就挑了一家烤肉店进去饱餐了一顿——自然，李风邃也请了顾轻云和路不滓，这是他之前答应的。
她接过传单，念出了上面的信息：“周六晚七点，南林镇将于塔林桥处举行灯会，欢迎大家的到来。”
顾轻云长得漂亮，声音也很好听，加上读得字正腔圆，邻桌的男生恨不得竖着耳朵听。无论如何，这家烤肉店里的男生们是记住了这场灯会。
“想去玩吗？”李风邃转头问路不滓。看样子他只是在问路不滓，其实这话也是朝着两个女生说的。这是人人皆知的弦外之音，是出于李风邃的腼腆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李风邃大笑：“这猜谜从传单就开始了吗？”
顾轻云凑了过来，看到这粗糙的画工也笑了起来，并且评价道：“像是小孩子的手笔。”
在李风邃上小学的时候，班里其他的小豆芽描写时间过得很快还在用“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这种成语时，他已经会写：“时间就在吃了几次西瓜和柿子中溜走了”这样的句子了。那时候他个头小小的，长得粉嫩，活脱脱是广告纸上印着的童星模样。
现在呢，他是一个青年，一个改变了生活习惯的青年，一个会抽烟会喝酒的青年。
所以现在的他会这样写：“日子浮在香烟的雾和啤酒的泡沫上，一晃而过如顺流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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