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擎生说陪她一起。
顾嫚亲生父母家就在海城的最边缘，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就到了。
但顾朔不在，只有顾梦婷跟她们的母亲戚涵。
一个在床上躺着，脸色蜡黄，一个在客厅里大声K歌，丝毫都不注意家里还有一个病人。
他们家还是老式的四合院，除了一个大门，还有一个院门。
客厅里音响声音很大，顾梦婷并没有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只是有人站在门口的身影笼罩下来的是一片阴影，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顾梦婷比顾嫚大三岁，但此刻的着装却是很另类，比顾嫚也讲究多了，还化了妆。
虽然一直生活在农村，却浑身散发着城市的气息。
她垂了垂眸，勾起唇角，回头，自来熟地朝两人招着手，然后关掉了音响。
“嫚嫚回来啦，是来看妈的吧，在房间睡着呢，快去吧。”她招呼莫擎生坐，“这是妹夫吧，长得真俊。先坐坐，我给你们倒水去。”
顾嫚实在笑不出来，刚进村她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音响声，没想到竟是从自己家传来的。而且一路上，她受到不少人的指点。
这家里的情形实在让人唏嘘。
顾嫚没有说话，莫擎生自然也没有说，他甚至连点头都没有。
挨着客厅，戚然的房间就在隔壁，房门一推开，一股恶臭味就从里面传出来。
顾嫚下意识地皱起眉，连忙进去。
床上，戚涵原本还不错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采，剩下的，不过是一副毫无可恋的躯壳。
看得出来，她很绝望，连死都不能。
顾嫚站在床边，不由得眼眶泛红。
这大概就是血亲，即使没有相处过，更没有抚养过一分钟，但看到她这样，顾嫚的心里就跟针刺了一样疼。
她还没说话，戚涵就感觉旁边有人，手指头微微动了几下，眼皮子也缓缓地睁开。
她像是好久都没睁眼了，睁个眼都好困难，上下眼皮就跟连在了一起一般，就更别说张口说话了。
但她仍在努力，努力地想要知道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到底是出自哪里。
顾嫚微笑，坐到床沿上，握住自己妈妈的手。
什么叫皮包骨头，顾嫚见识到了，而且冰凉，跟铁一样，竟是让她这般疼痛。
“……妈。”
长到二十多岁了，她一直叫着别人做妈妈，却是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的亲娘，这感觉还真是够伤人。
无论是她跟她的母亲，或是父亲，都没有正常家庭的那种的第一次，但现在她待在自己亲娘面前，曾经的恨竟慢慢的消化，取而代之的是从没体验过的亲情幸福感。
她甚至后悔，她应该早点过来的。
可能是因为肚子里有了宝宝的原因吧，顾嫚才会如此感性。否则她不会将对父母的恨一直延续到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才放下。
顾嫚的这一声呼喊，真是不小的颤动，戚涵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个孩子长成什么样了，猛地将两个眼皮撑开，精准地对上她的眼睛，顿时嘴角微微上扬，两条热泪夺眶而出。
这恐怕，是她身上最热的东西了。
她嘴唇颤了颤，终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顾嫚低下身子，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说：“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知道戚涵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后悔，无非就是对不起。
那微微张开的疲惫的眼睛，已经告知她一切。
顾嫚用柔软的纸巾帮戚涵擦干了眼泪，一边轻声地跟她说话。
跟她说她现在的生活和工作，跟她说她嫁了个好男人，还怀了孕，是个龙凤胎，她要当外婆了。
还跟她说，让她放心，等下就带她到市里去看病，养身体……
戚涵听着，只觉得一片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又柔软，又温暖。
“哟，妈会笑了耶。”
突然的声音吓了顾嫚一跳，她本能地看向戚涵，担心她被吓到，果然，戚涵的瞳孔猛然放大，脸色也极为难看。
手虽然还不能抬起来，但就在那乱抓，顾嫚连忙握紧：“姐，妈被你吓到了，你还是先出去吧，我跟她说会话。”
这样说也不过分，刚才顾梦婷的声音当真很大，好像故意说这么大声，就是故意吓她似的。
目的达到了，顾梦婷转身出去，一边说：“是该好好说说话了，她不在的这些年，她可没少叨叨你。”
顾梦婷的语气里不知道夹杂了什么怪东西，一股酸臭味儿。
脸上的笑容倒是坦然。
“妹夫，中午在这吃饭吧，我去买点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转转，给她们母女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
顾梦婷热络地邀请莫擎生。
他一直没说话，只安静地坐在这里，抿了几口茶，难道叨扰到她们了？
他甚至连在她们面前晃悠都没有啊。
但他还是很礼貌地回她：“嫚嫚在这呢，我在这里陪她，保证不出声。”
也没有随着顾嫚喊一声姐姐，现在又秀恩爱地拒绝了她。
顾梦婷的心里不是滋味儿，面上却笑着说：“看来妹夫对我妹妹是真爱呀。”
她回过头看向房间里顾嫚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总之，她是说出来了：“以前啊，我们全家都觉得对不起嫚嫚，毕竟长这么大从没在自己家待过。不过她自有她的福分，你看现在过得多好啊，嫁了个高富帅。我爸呀，也该瞑目了。”
说着，她还低头揉了揉眼睛，叹了一口气：“你们待着吧，我去买菜。”
一直没说话的顾嫚终是开了口：“别给我们准备了，我们马上就走。”
她冲外面喊了一声：“莫擎生，你过来帮我一下。”
听到唤他，莫擎生立马站起来，径直来到房间，用眼神问她需要什么帮助。
顾嫚说：“我想带我妈去市里看病。”
虽然是陈述，可也是在跟莫擎生商量，毕竟在市里，能帮助她的人，也只有莫擎生了。
他说：“听你的。”
顾嫚马上就笑了起来。
听到对话的顾梦婷进来，看了眼床上的人，又看了看顾嫚，说：“哟，还要带到市里去啊，恐怕要花不少钱吧。那个，之前我也带她看了，医生说不行了，也就这两天的事，让别花冤枉钱了。”
顾嫚想怼回去，但对着病母，她忍住了。
从她刚进门就觉得不对，妈都生病了，顾梦婷还在客厅又唱又跳的，这也是亲女儿能做的事？
不过转头一想，她顾嫚不也是恨了这个家和这家里的人二十多年，也没回来看望过么？
所以，顾梦婷说不定也有什么不想说的痛苦呢。
顾嫚没说话，只管帮戚涵找衣服。
这时莫擎生说话了：“我不缺的就是钱，再多都不冤。”
顾梦婷看了一眼莫擎生，勾勾唇，说道：“得了，你们要花就花吧，接走最好了，我省得自在。”
一边往外走，一边自言自语：“几十年了，总算是良心发现，可那又怎么样，人都要没了，折腾来折腾去，有什么意思？”
房间里的顾嫚听到了，咬着唇，眉心紧紧拧着。
她看向莫擎生：“或许真是我考虑不周。看我妈这个样子，应该躺着很长时间了，是不是不适合起床？”
她又自己问自己：“我是不是最好要找谁问一下呢？”
这时，莫擎生拨出了电话，打给秦亦之，将戚涵的情况说明了一下，得到的答案是：不能随便移动。
“那怎么办？”顾嫚的身体一下就软了。
莫擎生说：“放心吧，秦亦之已经带着医疗队过来了。”
闻言，顾嫚看向面前这个男人，第一次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什么叫安全感。
她没忍住，一下扑到他的怀里，说：“谢谢你。”
莫擎生笑：“谢什么？一家人。”
一家人？
多温馨的字眼啊。
床上的戚涵虽不能动，但他们几个说的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顾嫚跟莫擎生，这一对小夫妻，真是如她自己所说，她过得很好，她嫁了个好男人。
如此，她也放心了。
只是，戚涵并没有等到医疗队就去了，去的时候，是面带笑容的。
顾嫚心想，她应该不是痛苦的吧。
她庆幸，今天她回来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前几天她就想回来，但今天的感觉最强烈，似乎这边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拉扯着她。
准备后事的时候，顾嫚找顾梦婷：“姐，哥呢？”
回来到现在，她一直没见着他。
明明是他让她回来的，怎么她现在回来了，他人却不在？
难道又是神经发作自己躲起来了？
以前只要他一感觉到自己脑子不作主时，他就赶紧把自己藏好，以免伤到人。
顾梦婷在戚涵离世时，哭的声音最大，但此刻看着，眼睛没肿，也没红，好像哭的人根本不是她。
“去乡下了呀。”顾梦婷一副诧异的眼神，好像顾嫚根本不该问这个问题，但几秒后又恍然大悟，“也是啊，你这小半辈子也不回来一次，家里有什么事你哪里知道？若不是你今天回来，妈死了你还不是照样不知道。”
说着说着，抽泣了几声，硬是给自己挤出几滴眼泪来。
然后继续道：“你也知道，我们的哥哥从小就有这个病，随着年龄的增长，自身也越来越暴力。看了好多医生，都说瞧不好，但如果一直在乡下的话，对病情的好转会有帮助。所以他就经常在那边。”
顾嫚沉了一口气，说：“那我去乡下找他，妈去世了，他总得在。具体在什么位置？”
顾梦婷用纸巾粘了粘眼睛，回道：“就在象村最东边，那边有个小屋，专门给他弄的。不过你也不一定能找到他。”
不能找到他，顾嫚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因为顾朔会乱跑，有时候夜间都会在外面游荡。
可不管他在哪，她都要将他找出来。
“没事，我肯定会把他找回来。”
顾梦婷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那你要快一点，好让他见妈妈最后一面。”
为什么她提到‘妈妈’这个字眼时，顾嫚会觉得有些恶心呢。
从家里离开后，顾嫚总是心神不宁，莫擎生将她抱在怀里都感觉她在发抖：“冷？”
顾嫚摇头，坦言道：“我就这样去找我哥哥，心里有些不踏实。”
“你希望我怎么做？”
这个时候有个给力的老公就显得尤为重要，莫擎生看着她的眼睛问。
顾嫚如实说：“能不能派些人手帮我看着这边，至少在我哥回来之前，要确保我妈没被送走。”
“放心吧。”莫擎生说，“已经安排好了。”
“真的？”顾嫚很是吃惊。
莫擎生微笑，顾嫚垂眸：“你有没有觉得我姐姐不对劲？”
他点头：“早就看出来了。”
“谢谢你莫擎生。”
“没事。”
他没有调侃她，而是将她搂紧在怀里，郑重道：“我们是夫妻，不管你有什么事，都要像今天这样，有困难了就找自己的老公，不管我有没有那个能力做好。能做到吧？”
莫擎生突然跟她说这个，顾嫚虽然惊讶，但却是高兴的，没理由不点头。
象村在海城最北边，北边是海城最不发达的地方，就算是农村，村落里也是稀稀落落的人家，很荒芜。
从这边过去，还绕路，至少得两个多小时。
“先吃点东西吧。”
莫擎生提议。
虽然顾嫚还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但她也知道莫擎生是担心她的身体，毕竟肚子里还有两个孩子呢。
“好。”
她的回答让莫擎生很满意。
实在没什么胃口，顾嫚吃的很少，莫擎生又给她准备了牛奶：“等下想吃的时候再吃吧。”
吃完午饭，两人继续赶路。
莫擎生刚起步，秦亦之就发来消息，说已经跟程渔成功退婚。
这是个好消息，莫擎生恭贺他，顾嫚也由衷为他高兴。
不管他对夏云燕怎么样，总之能从自己不喜欢的婚姻中摆脱出来，就是好事。
若不是程渔跟杨昊发生了那样的事，秦亦之的退婚恐怕没这么容易。
那日莫擎生跟顾嫚看到视频后，莫擎生就将这事告诉了秦亦之，秦亦之利用这一点占了上风。
其实他也没占上风，不过彼此彼此，所以顾嫚还是有些疑惑，程渔怎么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退婚。
而且就在秦亦之告之喜讯过后没多久，夏云燕就给顾嫚打了电话，也说了秦亦之退婚的事，看来是秦亦之告诉她的。
夏云燕跟顾嫚一样，对于秦亦之顺利退婚之事，也持有怀疑态度。
以此，莫擎生没有发表什么言论，但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像有件事做错了般，让他内心有些不安宁。
大约半个小时后，莫擎生又接到秦亦之的电话，他眸色一沉，按了接听键。
还没等他问什么，秦亦之接着急地跟他说：“夏云燕不见了！”
他的声音很大，即便没有开外音，顾嫚也听到了，脸色一变，问了一句：“刚刚你不还跟她联系过吗？”
“是啊。”秦亦之的声音很急，“可我一直心神不宁的，忙完一件事就又给她打电话，但电话无法接通。而且我来找她了，她不在家……她一般休息都在家，这会儿她能去哪儿呢？”
顾嫚跟莫擎生提出想回自己家看看。
这是顾嫚第一次提出回家看看，就因为顾朔的那句话。
这种组合，连莫擎生都觉得奇怪，他说：“你告诉夏云燕，最近多注意杨昊的行为。我怕他们两个会联合起来做什么事。”
杨昊有多少底子，莫擎生其实并不清楚，尽管他老爹的确穷得叮当响。
但程渔，杨昊若是有了她的帮助，那真是如虎添翼。
吴妈得知顾嫚怀的是龙凤胎，高兴得流出了眼泪，一直说着让他们好好过日子的话，非要再加几个菜，说这是天大的喜事，怎能不庆祝？
还感谢莫擎生的父母在天有灵。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并没有什么情况发生，一切都很平静。
其中一个颤抖着说：“捡的！”
然后撒腿就跑，另一个也跟着跑了。
视频还在继续，莫擎生瞄了一眼，画面比较黑，但大概能看清楚两个人是谁。
顾嫚一刻也没耽搁，马上给夏云燕打了一个电话，虽没说得那么详细，但大体说出来了，夏云燕让她放心。
顾嫚相信，夏云燕是不相信杨昊的。
至此，视频结束。
顾嫚赶紧来到他旁边：“怎么会这样，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莫擎生看了他们一眼，将手机捡起来，喝道：“站住！手机哪来的？”
他竟然知道手机不是属于他们。
程渔？
顾嫚一惊，那不是秦亦之的未婚妻么？她听夏云燕说的。
她看向莫擎生，莫擎生挑眉。
只听杨昊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一边喘一边回：“程渔。”
这一看不得了，杨昊那张清晰的脸呈现在面前，吓得她尖叫了一声。
因为这个视频太诡异了，正好在顾嫚凑过头去看的时候，杨昊就转过了脸，有种故意给人看到他的感觉。
顾嫚这一叫，自然是惊到了两个小屁孩，吓得连手机都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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