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口气,不再与他玩笑,郑重道:“谢公子,委屈你了。”
谢垣颇有些生无可恋,“学生……既应下……便就认了!”
我只好宽他的心,“你且在这小住几日,将自己护好了,最多不过三日,他们惯会屈打成招,你莫要钻了套去!”
三日,三日后便问斩,皇兄,小妹临了,还得要靠你一靠。
牢中闭塞,无人与我言明外头情况,我只在进来那日见过大理寺卿,之后他便不再露面。饭食倒还可口,未曾被亏待,端来的几盘小食亦十分爽脆,每每全部吃下,食欲颇好,不浪费一丝一毫。
谢垣仍然日日要被拎去折磨一番,回回都从我面前走过,站着去,再被拖着来,面无人色。
每次我都掐着时间,于他经过时端坐冷榻,望他一眼,再望一眼,心中对他说,谢公子,红尘对你不住,往后的日子,红尘定好好待你。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因父皇的耳目在看着。
他被用刑亦得父皇首肯,否则那大理寺卿断不敢这般对他,好歹是金科头一名。
我将戏做好,对谢垣表现的满不在乎,他便只受得这般折磨,若戏演砸了,我哭闹嚎叫教他们莫那般对他,谢垣要受的,定比现在翻几翻。
不过是在比谁更有忍耐力,谁先服软低头,谁就输。
最多三日光景。
父皇从不输,我亦不愿认输,这事真是不大好办。
我在大理寺的第三日晚间,有人将牢门打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玄色衣衫的人。
那人虽将自己隐在阴暗中,我却一眼便就认出,来者自是那处处都可帮衬我的皇长兄了。
待到左右退去,我跳下冷榻,心情近乎雀跃,三日来外头一点风声也听不见,委实憋坏了我。
“皇兄,你可算来了!”
皇兄瞧着我,抬手摸了摸我的头,眉目间尽是疼惜,“这吃人之地,教你受苦了。”
我淡淡一笑,颇云淡风轻,“皇兄,此心安处即为家,我知外头有皇兄为我奔波走动,便不会焦虑,纵是这里,也只当是命中一场注定经历。”
皇兄刮了下我的鼻子,“你倒想得开,”又拉着我的手往榻边走,“坐下说。”
我悄声道:“皇兄,这里有父皇的耳目哩!”
皇兄笑道:“宽心,那耳目早已为我所用,尚未表露,不过时候未到。”
我心中惊讶,“皇兄,没想到这种细作之事你竟也用的这般游刃有余!”
皇兄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如此我便没了话,其中艰险何其多,可诸事早已过去,再提起也只是慨叹一番,往后的路仍需谨慎前行。
“皇兄,明日那状元郎便就被问斩了!”
皇兄回了我一个“稍安勿躁”之神色,对我道:“莫急,放心罢,为兄定不会教你那状元郎身首异处。”
我心中蓦地一松,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道:“皇兄,你用了什么办法哇?”
“此事十分简单,要状元郎不容易死,需得将势造的完全些,教皇城甚至皇城以外的百姓都晓得,父皇此番将他抓住之举实在不妥,若杀之,亦必如你所说,人心寒矣。”
我不大好意思的笑笑,“皇兄,这也教你知道啦!”
皇兄微微挑了挑唇角道:“小妹,你要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之墙。”
我心中微动,原来父皇身边,早已有皇兄安插的自己人。
“父皇可知……”
皇兄摇头,“若教父皇知晓,你道为兄我还能在这与你说话?”
“那然后呢?”
皇兄道:“然后,为兄再将你写的那话本子润色一番,让你二人之间哀凄婉转的悲苦故事比之牛郎织女比之天仙配都要更千回百转些,一日之间传遍皇城各处并城门以外,半大小孩玩乐时口中道的都是你与他的打油诗。”
我便奇道:“什么打油诗?”
皇兄噎了一下,方道:“丑公主,美状元,赛得牛郎与织女,不如天仙配!”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皇兄面色颇略略不忍看,“虽仓促了些,不过好歹扣了主题,没偏。”
我“嗯”了一声,“父皇案几上的折子又堆了老高罢?”
皇兄微微一笑,“是老高,先前写折子骂你的仍在骂,不过更多的则是让父皇放人的,两派相争,对方势单力孤,输赢已定。”又道,“外头声势造得,父皇最是惧怕民心涣散,面上逢迎尚且不足,需得表里如一方可。”
我抬起双手十分江湖气地冲皇兄拜了一拜,“皇兄,你咋那么厉害哩?”
皇兄拍拍我的头,“左右不过一个你,又费不了多少工夫!”
我讨好道:“亏得你是我皇兄,不然教我遇到这般的你,定天涯海角追着你不放嘞!”
皇兄一脸正经道:“莫追,如为兄这般的,无需小妹这种天真无邪,为兄要的……”
“皇兄是要说小妹不长脑子啦?”
皇兄笑,对我道:“哪能哪能,只你那番如果忒不切实际,想也白想。”
我道:“皇兄,小妹就喜欢谢公子那般的,小妹也不知缘何,就是一见他,就觉他与小妹定可相配,好比前世便就在一起般。”
“这便是件新奇事了,”皇兄道,“难道你俩前世缘分未尽,今生他又寻你而来?”复又思索,“唔,倒是个话本子的好素材!”
“皇兄快些写出来,小妹要去那茶楼听哇!”
“待你出去后再说罢!”
“皇兄,你说的这般轻松,实则这三日来没少奔波罢?”我瞧着他略带倦意的眼,“小妹给皇兄惹事了。”
“无妨,你之事不过其中一环,往后之事仍需费几番工夫,父皇非良善,前些日子他便有些瞧为兄不顺眼,有意扶持稍差一成的老七,为兄自然要教父皇知晓,到底谁才是真正可以予以大任之人。”
“皇兄,父皇正当壮年,你便已做好这番打算了?”
“未雨绸缪,总比事到眼前麻爪了强些。”
谢垣嘎巴着嘴唇道:“身陷……囹圄,殿下……不也一样吗?学生……何德何能,竟能同……殿下一处……坐牢,委实……三生有幸!”
这人话怎的突然多起来?
我凑近去,听见他问我:“殿下,为何,也来了?”
我道:“你因本公主下了大狱,本公主可不是得过来作陪?如此也好教你心中安稳,日后若果真化了鬼,好对本公主没太多怨怼。”
他便又笑了,我瞧着他笑比哭难看的模样,忽地一愣,好像打从应下我这一约定起,他便就一直拿正眼瞧我,全不似当初那般低眉敛目。
谢垣便又笑,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了破口处,疼的他动不敢动。
我瞧着便更愣,他缘何一直在笑?
“谢公子,你莫不是被他们打傻了罢?身陷囹圄,为何还笑得出?”
我心中愤然,却又无可奈何,他办案无需向我言明细节,父皇亦无甚时间理会细节,只要最后结果如他意,便可。
且他是父皇亲自下旨羁押,出得出不得,他当了大理寺卿多年,不可能连这都看不出,所以当然要可着劲儿的糟践,不死就行。
抬步向内,大理寺卿的声音从后传来,恭恭敬敬,“殿下,莫要受惊了。”
他又掀掀唇,“学生……可帮到了……殿下?”
我便摇头,“看起来应该没有,谢公子这一番皮肉之苦怕是白白受了。”
我拿了方帕子出来,见角落处木盆中还有些清水,便去沾湿了,回来轻轻滴在了谢垣唇上。
他先没忍住“嘶”了一声,过后感觉不那么干硬了,便动了动嘴唇,像是在说话。
“原来大理寺卿办案,皆严刑拷打,屈打成招才办得,怪不得外头传闻卿办案无一件冤假错案,原是案犯根本没有机会张口!”
大理寺卿一副滚刀肉之相,任我如何说,他全部接下,不做反驳,卑躬屈膝的站着,教我一拳如打在棉花里,毫无着力点。
“谢公子?”我轻轻叫他,见他似有所感,便连忙又靠近些,唤他,“谢公子?你可醒了?”
谢垣迷迷糊糊睁眼,眼珠浑浊,半晌都没瞅清我是谁,他嘴唇干裂渗着血,微微动了动都疼的皱眉。瞅了我半晌,方将我认出,旋即竟在唇角扯出一点笑来。
那笑十分纯真,绝无半点杂质,这实在出乎我意料,我以为,他心中必对我恨极怨极。
我停下,没有转身,只静静道:“烦请卿于外面等候,本公主与状元郎说完话便出去寻卿。”
牢门虚虚掩上,我往谢垣处走,每一步都迈的十分吃力,胆怯慢慢延至全身各处,似附着在血液中,蛰的全身酸软无力。
牢房阴暗,终年无光,只那老鼠洞大小的天窗上勉勉强强能照进一点亮,亮中灰尘飞扬,人若直直撞上去,灰尘扑面,脸上都感觉糊的慌!
大理寺卿将牢门打开,我心跳蓦地加速,眼前景象好似全都模糊一般,下一瞬又平复下来,眨了眨酸胀的双眼,朝里面看去。
那状元郎身上的素衣并长裤此刻已全被染红,补丁处的线凝了血又黑又硬,偏他面色惨白,露在外面的双手上满是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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