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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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原本倒在桌上,后来又不知怎么的滑到地上。

    睡了不知多久,被大娘子湿哒哒的帕子给擦醒了。

    夜色醉人,漫天碎钉般的星,像是被谁抓了一把撒在了天幕。

    大娘子骑在他肚子上,手里的帕子没拧干,滴滴答答地滴了他满脸。他皱着眉头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脸,哑声道:“你怎么没回去呀?”

    “阿耶吐得一地,臭死了。”大娘子皱着鼻子,手扇着风,嫌弃的不行,“我跟阿娘说了,今儿我跟王叔一块儿睡。明天你送我上学好不好,你长得比我阿耶威武,我喜欢你送我上学,他们都羡慕我呢。”

    “好。”王季都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眼神有多温柔。他看着大娘子弯起眼睛笑,嘴边两粒小梨涡,她的笑容一定是有味道的,能甜到他心里。

    “你先下来,我去洗洗。”王季翻了个身,把大娘子拎到床塌上,“乖乖的,把被子盖好,天热也得盖个角,不然要着凉的。”

    大娘子欢呼着蹦上了床榻,竹子搭起来的床咯吱咯吱响。

    王季洗了把脸,又拿柳枝擦了擦牙齿,除去鞋袜,用皂角洗脚。一切弄完回来,发现大娘子居然还没睡,坐在被子上等他,见他从外头回来,急急地冲他招手。

    “怎么了?”

    “王叔,我也给你准备了生辰礼。”大娘子得意地歪着头,“我的生辰礼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我不要别人知道,你快过来,我给你看。”

    王季走了过去。

    大娘子神神秘秘地掏出了一个小荷包。

    上面歪歪扭扭地绣了两个字:“平安”,角落里还绣了个小老虎。王季之所以能认出来那是个老虎,是因为额头上有个“王”字,不然还真瞧不出来,不仔细还以为是老鼠呢。

    “我新学的,阿娘刚教会我绣荷包。”大娘子把那个荷包塞进他的手里,荷包地下缀着一小撮白色的鹿尾毛,“西市买的鹿尾毛太贵了,这是我从四郎的荷包那边偷偷剪下来一截的。”大娘子俏皮地眨眨眼。

    王季忍不住把她抱在了怀里。

    他从来从来没有那么庆幸,他成为了王季。

    用鹿尾毛绣荷包是建安的风俗,是家人才会给准备的。

    “我绣得好吗?”大娘子脸上难得有些羞涩的红。

    “很好,这是我收到最好的荷包。”也是唯一的。王季想。

    “以后你每年生辰我都给你绣,王叔。”大娘子开心极了,“每年的生辰,我们都一起过好吗?我们生辰就只隔了一天呢,明天你也要给我送礼。”

    王季抬手揉了揉她的发:“我已经准备好了。”

    “是什么?”大娘子眼神亮亮的,“先给我看看嘛。”

    “不行……”

    话音还未落,王季突然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破空声。他野兽般敏锐地直觉顿时拉响了警报,他猛地把孩子按在身下,一个翻滚,一根利箭已经穿透了窗纸,擦着他的脸颊钉在了墙上。

    他脸上火辣辣的疼,一行殷红的血流了下来。

    他回头,却听见了犹如滂沱大雨一般的声音,箭雨已然呼啸而来。随之悄然升腾而起的是呛人的焦糊味。不知哪里着火了。一条条黑影从火光中显现出来。

    王季心头一紧,大娘子被他死死扣在胸前,正闷着声问:“王叔,怎么了?”

    “大娘子,别怕。”他一边抽出枕下的长刀,一边观察着四周,“别怕,你听王叔说,等会王叔会抱着你跑,你不要探头看,不要出声,王叔把你放下的时候,你就往前跑,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看,不要回头,只管跑,知道了吗?”

    大娘子有些发抖,她虽然小,却从小早慧,因此她只是含着眼泪点点头,没有哭闹,也没有再问。她已经听见有人破窗而入的声音,她知道是遇到坏人了。

    她不害怕,王叔在呢。

    “你辜负了主人对你的信任。”大娘子听见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你知道规矩的,你既然已经没用了,就不能活着了。”

    王季把大娘子抱得更紧了一些,冷冷地看着眼前数十条人影:“我这样一条贱命也值得劳动这么多位暗影?主人真是看得起我。”

    “你想的多了。”为首之人向后点了点头,“我们可不仅仅是为了你。”

    说完,那十几名死士便爆喝一声,一并扑了上来。

    大娘子什么也看不见,她只能听见刀剑相撞的声音,她还听见长刀贯穿血肉直捅|入人体的闷声,世界是晃荡颠簸的,黑暗中,她知道王季抱着她突破了重围,他们跑入了伙房,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脚步声。

    她被放下了,一个东西被移开发出了摩擦的声音,黑暗中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她被一双湿乎乎的手推了进去,手里被塞入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她抬起头,终于能借着追来贼人的火把光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刚刚还抱着她的王叔浑身是血,身上不知多少伤口,有的血肉翻开,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他的眼睛也几乎被血糊住了,但他也正看着她,手拼命地把她往里面狭小的空间里推。大娘子哽咽地叫了声:“王叔。”

    “别怕。”王季说,“不要看不要回头,往里爬。”

    大娘子咬着嘴不让自己哭,用手背抹去眼泪,点点头。

    王季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摸了摸孩子的头:“你一定要平安长大,健健康康的……”他在大娘子小声的抽噎中把地道口压住了,随后,他站在了上面。他一身鲜血淋漓,手里握着的那把长刀却丝毫没有放松。

    这条地道本来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现在他是用不上了。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有分离的一天。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

    他转过身,面对着数十把寒光凛冽的刀箭。

    大娘子在地道里爬了很久,终于见到一线光线时,她没有贸然出去。出口被厚厚的草甸盖住了。她听见了很多杂乱的脚步,她没有动,只是慢慢松开了手,低头去看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个东西。

    王季临了给她的是一根染血的玉簪子。

    是温润的青玉,簪头是一朵小小的秋牡丹,这根簪子的玉成色并不好,有一些细小的瑕疵在上头。但这已经是王季能够买到的最好的了。

    大娘子知道王叔为什么送她一根簪子,她就快十虚岁了,去年便已经开始留头了,王季还曾经一脸苦恼地替她梳头编过辫子。那时候,她还嫌王叔编的辫子丑,这种时候,王季总会一脸严肃毅然,耐着性子重新替她一遍遍地辫。

    她把簪子压在胸口,哭得喘不过气。

    天快亮的时候,大娘子终于犹豫着从地道里探出了头。

    她是在山里,她走了一会儿,终于能够看见外头的情况了。但她呆呆地站在了山坡上。

    建安县的方向一片火光。

    没有人知道他心底的感受,他挑起一根面,不能咬断,在陈渔舟一家子人的笑声中,跐溜一声吸到底。高氏温柔地说:“从此以后,你会长命百岁,一辈子顺顺当当。”

    陈渔舟给他倒满了酒,孩子们用竹节筒为杯,装了满满一杯蔗汁,也凑趣举杯说吉祥话。王季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最后杯盘狼藉,他迷迷糊糊记得高氏扶着也烂醉如泥的陈渔舟回去了,他踉踉跄跄还在唱着祝寿曲子。

    那人说的那些,他都没有。

    他以为他永远也不会有。可是今日,却有人给他过生辰。

    他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他不知道。

    但是她当真了。

    孩子的心纯净如山间泉水,她兴致勃勃地回了家,要让她阿娘也给王叔做寿桃馒头,下一碗卧了鸡蛋的长寿面。

    王季眼眶发酸,但他忍住了。

    王季没说话,呆呆地看着满桌子的菜。

    陈渔舟提溜着粗陶酒瓮放在桌上,“我们都是穷苦人家,没什么好菜,不过我到酒坊打了一壶酒来,今日咱们兄弟们一定要不醉不归!”

    王季还是不吭气。

    只是那天大娘子对他说,她后天就要过生日了,阿娘会给她煎一个荷包蛋,会给她做寿桃馒头,会分一只鸡腿给她吃。大娘子问他,王叔,那你是几时生辰呢?你比我大,你一定比我早,我猜你是明天,我猜对了吗?

    他随口应了一句猜对了。他只是想哄她开心。

    他依然记得第一次杀人,临死前那个富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不要杀他父母:“您开开恩吧,您也是父母生养的,想想您自个的耶娘吧……”

    当时他就觉着,他有什么好想的呢,他不是耶娘养大的,他记事以来便被关在漆黑阴冷的矿洞里,他和好几个人一起睡在关畜生的竹笼里,他根本不记得耶娘的样子。

    王季一手扶着闹腾的大娘子,静静地听着高氏的话。

    陈渔舟也过来拍拍他肩膀,把人推到主位上:“愣着做什么?上桌吃饭。”转头又扯了扯女儿的辫子,“快别闹了,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带着弟弟去坐好。”

    “那王叔你一定要多吃几个寿桃。”大娘子突然扑过来趴在他背上,“把以前没吃着的都补上,好吗?”

    “好。”他想笑的,可是却没扯出一个笑容。

    背负了太多罪孽和秘密,让他已经学不会笑容了。

    “你这是怎么了?”陈渔舟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

    王季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从来……没人给我过过生辰……”

    这分明是他自个的屋子,王季却十分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

    陈渔舟一家子都在。高氏正往堂屋的桌案上摆了一大盆满满当当的寿桃馒头,陈渔舟在伙房看着炉灶。王季家久未生过火的炉灶里如今烧得正旺,灶上一锅线面,正随着滚沸的水翻滚。大娘子和四郎正绕着屋子追闹,大娘子怪叫着躲在王季身后,扯着他的衣裳和弟弟玩老鹰捉小鸡。

    “若非大娘子告诉我们,我们还不知今日是你生辰。”高氏一边说着一边往围裙上擦手,到伙房把面条盛出来,破天荒淋上一勺葱油。又特地在王季那一碗里头卧了两只荷包蛋,“老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家承蒙你诸多帮扶,大娘子和四郎都是你替我们家管着看着,把他们当自个孩子似的疼,我们一家子都感激你,便想着牵头给你祝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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