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瑾捂着面颊草草行一礼道，“奴婢见过贞慎夫人。”
顾之湄眼眸一冷，轻轻摆手，听雨知趣的退了出去，阖上殿门，之湄抬一抬下巴，“赵尚宫好规矩，仗着尚宫的身份连本宫的华音殿都敢闯，倒不见你素日的沉稳了。不知赵尚宫此来，有何贵干？”
赵云瑾本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见之湄见罪，也不敢再捂着了，只放下手来，恭恭敬敬行礼道：“贞慎夫人勿怪，奴婢为元妃所伤，特来请夫人主持公道。”
众人皆是一惊，不由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姜梁玉面色也不好看，不由瞠目结舌，“这……”
之湄不过抬一抬眼皮，“怎么回事？还望赵尚宫一一道来，本宫才好替你主持公道啊。”
赵云瑾跪下身道：“回夫人的话，今日徐美人生产，皇后懿旨乃是徐美人秽乱宫闱，理应堕其胎儿，打入冷宫，元妃充耳不闻，公然违背皇后懿旨。且有两名稳婆乃是替换入宫，非宫中任职，本该交由夫人处理，但昭妃受惊早产，元妃扣下二人分别服侍昭妃与徐美人。元妃既奉夫人之命照看徐美人生产之事，但其行事不顾宫中法纪、胡作非为，实在张扬。奴婢受元妃掌掴事小，伤了皇后体面事大，还望夫人秉公办理。”
顾之湄猛然抬起眼皮，“那么宫中任职的稳婆呢？”
赵云瑾语塞，只得道：“宫中的稳婆，今日都不曾在职……”
“放肆！”顾之湄一掌击在扶手上，“既是稳婆皆不在职，临时找人替换也是常事，且昭妃也临盆，妇人生育何等凶险，没有稳婆相助，难道要她们自己生产吗？”
赵云瑾强辩道，“就算此事元妃无错，但她已违背皇后懿旨，也当重罚！”
顾之湄沉下呼吸，平声道，“那么皇后懿旨何在？”
赵云瑾更是无话可说，只得照实道，“回夫人，懿旨…被元妃烧了……”
“烧了？”顾之湄冷笑，“赵尚宫莫不是在和本宫说笑吧，元妃素日的确骄纵些，却也决计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难不成赵尚宫假传懿旨、诬陷元妃？”
赵云瑾不可置信站起身来，“奴婢何等大胆敢假传皇后懿旨？元妃的确烧毁懿旨，若有心要查，自然查得出，夫人何必替她掩饰？”
顾之湄也懒怠同她说话，只摆摆手道：“本宫说了，元妃自有她的事去做。既然皇后有心指摘元妃的错处，这懿旨，想必也不会吝惜笔墨再书一封。赵尚宫且去请旨吧，若得懿旨前来，本宫自然秉公办理，绝无二话！”
赵云瑾忿忿离去，却是留下一席话在虞红阙耳中格外刺心，她本就担忧，又闻得皇后对徐佩妮不利，便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再难忍耐，终于大哭起来，踉跄着跪下身来，“求夫人让嫔妾去陪着徐美人吧！徐美人遭此劫难也有嫔妾之故，困于此处嫔妾当真无法自安啊！”
之湄微微侧首，写意便轻声道：“方才元妃娘娘不曾有过吩咐，大抵也不碍事。”
看她哭容也不似作假，之湄微微颔首道：“你与徐美人亲如姐妹，你去陪着，徐美人也能安心。只是如今宫里乱，让写意陪着你去吧。”
沉香馆中，稳婆聒噪的声音让徐佩妮无比心慌，她的腹部有深沉的下坠的疼痛，可那疼痛在身体中横冲直撞，搅动着五脏六腑和四肢，怎么也冲破不了身体，她只能哭叫不已，她的嗓子已有些沙哑了，却也止不住身体的疼。
眼前有一阵阵的星光闪过，每一次闪烁都带来愈加不可忍受的疼痛。迷幻中，她无意间看到了稳婆的眼神，那眼神像是兽，带着阴狠和毒辣，还有一丝怜悯，像是看将死之人。
徐佩妮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却很快被疼痛淹没了。
董叔卓的声音似乎穿透了墙壁，传到她的耳中：“龚太医为徐美人用药太久，凝塞血脉，眼下唯有阵痛而不破水，实在是不好啊，微臣无法进入产房诊脉，还请元妃娘娘示下。”
龚太医，龚庆安？他也想害她的孩子？
徐佩妮怕极了，就连身体战栗起来，剧烈的疼痛之后，身体疲乏到了极限，就连腹中的阵痛突然减轻了不少，那下坠感也微弱下来。徐佩妮舒一口气，她好想睡去啊，闭上眼，似乎什么都不用考虑了。
“快来人啊，美人不好了！”
帘子被骤然掀起，灌入一阵冷风，下一瞬，温热的手指搭在脉搏上，沉稳凝重的声音道：“脉象顺遂，该用猛药了，去切薄参片给美人含在舌下，吊住精神，再用苍术、陈皮去白、麻黄去节、半夏汤洗各二两，再用白桔梗、川白芷、大川穹各一两煎成半碗，服侍美人服下，快！”
徐佩妮勉强睁开眼，只见一个藏青色女官服制的宫人，那宫人见她疑惑，在她耳边轻声道：“奴婢尚食局尹初温，奉元妃娘娘之命服侍美人生产，美人请安心。”
元妃啊，那个周禁宫中最为明媚的女子。徐佩妮的胸膛之中拥堵的气息终于松懈，她恼过、怨过，可是她能全心全意的相信她，元妃不会伤害她的孩子。苦涩的参片入口，她蓄足了力气，也蓄足了精神，元妃在外面候着，她什么都不用怕，她需要做的，就是保下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无论如何，这也是她的骨肉。
李稳婆看着徐佩妮转好，却并未松一口气，往被衾中看一看，冷下面孔对身边的宫女道：“若是不破水，再用力也不是顶事了。去取剪刀来”
尹初温冷冷瞥向她，已胁住她的臂膀，“你做什么？”
“都起来坐着吧。”之湄抬一抬手，目光稳而缓的落在薛静芬身上，微微一笑，“元妃与熙妃，自有她们的事做，薛婕妤周全自身要紧，不必担忧。”
殿外有争吵的声音，风卷着殿门拼命的鼓动，有人闯入华清殿中，散去了殿中的温暖，听雨赶在人后面含愧色匆匆福身，“夫人，赵尚宫硬要闯进来，奴婢实在拦不住她。”
华清殿的喧闹在顾之湄威严的目光下渐渐归于平静，顾之湄扫视一眼众人，从手侧执起一卷古籍，在摇曳的灯光下静静阅览，偶被哭声惊扰，也不过抬起眉眼，往声音来处淡淡一扫，那声音便愈加抑制了些。
戚宝娇被死一般的沉寂压得喘不上气来，她压抑着心头的惊惶，努力的保持着宫嫔应有的仪态，“眼下该怎么做，还望夫人给个准话。”
之湄抬起眼皮，蜻蜓点水般的看了她一眼，“容华想要本宫什么话？是要歧广王谋反的消息，还是皇上应对之策？”
戚宝娇更是无言，只得默默然低下头去。之湄淡然的将古籍收起，搁在手边，扬声道：“京中作乱，本宫与诸位姐妹困于宫闱，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咱们能做的，无非是守住身为天子嫔妃的气节。宫里再乱，咱们也乱不得，否则，岂非让奸佞看了周禁宫的笑话？皇上是天子，得上天庇佑，他可以手中夺得天下，便也可以守住天下！皇上是本宫的夫君，也是在座诸位姐妹的夫君，你们若是连自己的夫君都无法相信，还能相信谁？”
顾之湄俯视众人，脊梁笔直，一番话后，气质更是清高庄重，令人羞愧。姜梁玉与戚宝娇对望一眼，不约而同跪下身来，其余众人也陆陆续续随着二人跪下，众口道：“夫人气节，我等望尘莫及。”
唯有一人不跪，薛静芬冷静的逼视顾之湄，“能与宫中姐妹共进退，乃是嫔妾之荣。只是敢问夫人，这个时候，元妃与熙妃何在？”
赵云瑾连声叫道：“娘娘乐得招揽责任，奴婢自然不会阻拦，但这两个稳婆绝不能服侍宫嫔，元妃怎敢袒护秽乱宫闱之人，枉顾皇后懿旨？”
安檀凝神深深吐了一口气，回身一记耳光狠狠落在赵云瑾面上，安檀是气急了，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半分情面也不曾留，一掌后就连自己的手臂也震的发麻，“赵尚宫口口声声说谨遵皇后懿旨行事，那么皇后对此事知晓多少？今日本宫在此，乃是皇上的旨意，皇后如何，难道也敢抗旨吗？”
赵云瑾被一掌掴的七荤八素，她身为尚宫，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半晌才回过神来，冷笑道：“皇上的旨意？若有皇上的圣旨，还望元妃娘娘明示于众，奴婢自无一句争辩。只是眼下奴婢持皇后懿旨在此，若无圣旨，仅是口谕，便要以皇后懿旨为尊，元妃娘娘深受隆恩也不得违抗！”
戚宝娇一时语塞，“可……如此候着，终究也非良策啊！”
之湄轻笑，“如此说来，戚容华还有更好的法子？”
安檀并不理会，只扬声道：“皇后懿旨实乃尚宫赵氏虚构。本宫得皇上与贞慎夫人之令全权处理徐氏生产一事，翊坤宫皆以本宫诏令为尊，不得有误！”
众人齐齐跪下领旨，安檀逼视赵云瑾道：“本宫暂且不追究你，但你再敢挡在本宫面前，本宫决不轻饶！”
承光殿迟迟未动。
果真来了。安檀的心重重一沉，压下心中腾起的惊涛骇浪，镇定道：“慌什么？京郊起兵，自有皇上安稳朝局，翊坤宫中事务，皆由本宫打理，去吧。”
安檀银牙紧咬，决定放手一搏。这样想着，便夺过懿旨在手，展开来匆匆一瞥，冷笑道：“赵氏，你好大的胆子！妄图以空白懿旨欺瞒本宫？”
话音刚落，安檀用力一抛，将那懿旨抛进熊熊烈火之中。
烈火毫不留情，无声吞噬着懿旨的锦缎蚕丝，唯有两卷玉轴应声碎裂。赵云瑾目瞪口呆，“你…你胡说！若是空白，我怎么敢呈于你？”
安檀气的面色清白交加，心知赵云瑾此刻占足了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徐佩妮被皇后置于死地吗？姝玉见安檀脸色不妙，冷哼一声笑道：“赵尚宫说这是皇后懿旨，但皇后重病缠身，这懿旨是真是假尚且不知，要元妃娘娘如何遵从？”
赵云瑾一怒之下，双手捧了皇后的玉轴懿旨上前，“元妃和容嫔若不信，大可亲自查验！”
昭承二年九月廿三，歧广王亦浣发动宫变。
探子冲破层层宫禁，跪于承光殿前：“报——上京外郊九部、十三部异动，骁骑营请旨扛敌，求陛下旨意！”
奕澈幽蓝的眸光露出一丝杀意，看着殿外轮番禀报的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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