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蝶也并未就这个问题揪住不放，将手里的匕首在文清颈间比划了一下。文清只感到凉丝丝的，若是不考虑那匕首的锋芒，倒也很是惬意。
文清抬了抬眼皮，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八小姐委实可爱得过分，看到她，几乎就能想起自己幼年时那些百无聊赖时光。
那时，双亲未老，姐姐未嫁。那时的岁月，纯白无暇。
“怎么样，被我识破你的妖法，无话可说了吧？”
彩蝶正洋洋自得间，被文清突然扑倒在地上，那支被她把玩的匕首也随之脱手飞出，跌落一旁。
“非礼”二字堪堪出现在她的脑海，还未及喊出口，便听“夺”的一声，循声抬头，发现窗棂上似乎被钉进了一个东西，只是黑暗中看不清究竟。
这时，外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什么人！”这院中竹影便倏然一晃，一团黑影越墙而去。
自己只是听到有声响，随口问了一句而已，想不到居然真的有人夜闯王宫。燕飞鸿当即丢下烂醉如泥的梁不正，纵身追过去，几个起落之后便消失不见。
文清挣扎起身，拿过彩蝶的手帕，跌跌撞撞，将那入木三分的暗器拔了出来。
“喂，你这个人……”
彩蝶紧跟过去，看到那躺在粉白手帕里的，赫然是一枚雕了鬼脸的飞镖。
“这支镖好特别啊，什么人用的？”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文清急忙闪到一旁：“别碰，有毒的。”
彩蝶一听有毒，吓得赶紧缩回了手。
看着这无比熟悉的鬼面毒镖，文清突然间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承天府城外的那场追杀，其实一直不曾停止。
春兰屡次在王妃的药碗里做手脚，不是跟那些大夫有仇，也不是受了谁的指使，而是她要利用姐姐的病情，引自己上钩。那些红花，其实是为了绝对保证燕王震怒，专门留给自己的。若是自己没能及时发现，她现在早已借燕王之手，除掉了自己。
想来若真是有人要害姐姐腹中的胎儿，也大可不必当着自己的面，在燕王回宫之前就动手，岂不是更加稳妥？
文清仔细回顾了几天前见到春兰的情景，当时自己发现她的时候，人是现在屏风处的，无法确定是刚刚进来，还是站了有一段时间。
自己跟姐姐之间的“不轨之举”，恐怕她都已经看在了眼里。之所以没有声张，只能是因为她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知道即使将这件事宣扬出去，自己也只需换回女装，便可轻松化解。
文清只恨自己无用，时至今日，便是连仇人姓什么都没有查到。眼下更不晓得他们在燕王宫里安插了多少人。除了春兰，除了那晚的刺客，除了这投掷鬼面毒镖的人，还有谁。
又或者这三次动手的，都是同一个人。从头到尾，只一个春兰，就将自己搞得焦头烂额。
燕飞鸿很快返回了竹苑，见到彩蝶后不免有些诧异，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一遍：“八妹，你怎么在这里？”
彩蝶怯怯叫了一声：“三哥。我……我……我以后慢慢告诉你。那人影你可有追到？”
燕飞鸿耸了耸肩：“我这几年枕曲藉糟，武功委实荒废了不少。便是连个毛贼也不曾追上，让文大夫和八妹见笑了。”
“哪里，若不是小王爷及时赶到，只怕小民早就一命呜呼了。”
文清极力抑制住心里的滔天悲痛，强撑着精神，尽可能平静地将手里的鬼面毒镖包好收起。
燕飞鸿捡起滚在地上没人管的梁不正，彩蝶见他是往后殿走去，动了动嘴唇却欲言又止，只连忙小跑着跟在后面。
燕飞鸿一人住惯了，并不觉得这空空荡荡，黑灯瞎火的院子有什么异样。直到踹开了后殿的大门，看到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侍卫宫人，才发觉事情不对。
他正要发作，一回头看到彩蝶脑袋垂得低低的站着，两手安分地摆弄着衣角，当下便立刻明白了七七八八：“父王准许我们姐姐妹妹随意出宫，本是让大家长长见识，开开眼界的。你倒好，不仅各地的风土人情一概不知，倒是把江湖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学了不少……”
“三哥教训的是，双双以后再也不敢了。”燕双双抬了抬手，潦潦草草地对天起了个誓：“如若再犯，便任凭三哥处置。”
“那三哥，你看这次……”
看到燕飞鸿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下来，燕双双便壮着胆子牵着他的衣袖，嗲声嗲气地撒起娇来。
“这次的事，我不告诉旁人便是。不过那文大夫……”燕飞鸿细细回忆一番，自己刚刚只顾着去追那黑影，八妹和那阿文在做什么，好像没看太清楚。
“他若是敢到父王跟前告状，我就……”
燕双双看到三哥正瞪着她，便立刻将后面的话打住，讪讪闭了口。
燕飞鸿也不跟她计较，只叮嘱道：“你去向那文大夫讨个方子，天亮之前把这些人弄醒，别让旁人再瞧出你这院子里的反常来。”
“问他？恐怕他自己……我这就去。”
燕双双一溜烟儿返回竹苑。
后殿里的乌漆墨黑，对燕飞鸿来讲并不算障碍，他摸到床边，将梁不正放下，又走出来，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踩到。也许……也许踩到了也不一定，只是没人出声而已。
文清并未回答她最后的问话。这个时候，总不能直接告诉她，以她的所作所为，若是身为丫头，只怕早就被乱棍打死了八百回了吧。
“呸！我才不会信呢。你这个人油嘴滑舌的很，而且据说还会些妖法。想我那可怜的五姐六姐七姐，定是被你的妖法给迷惑了，今晚才会一改平日里的大方豪爽，娇羞扭捏起来。若是再给你放出去，不晓得你这妖医还要祸害我燕国多少良家少女。”
也许是因为连日平安无事，所以都撤了吧。这样也好，被那么多人盯着，自己这好几夜都没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至于来宝等人，既然都睡下了，也就不要再去惊动了。
文清静静走进竹苑，屋子里黑沉沉的，没有点灯，也不晓得今天还是不是彩蝶在值夜。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正要抬腿进去，突然闻得一阵香风迎面扑来。文清心下一惊，立刻抬起袖子掩了口鼻，往后退了几步。饶是并没有吸入多少，也觉得四肢有些乏力，头晕目眩了起来，身体重重靠在一根半人多高的灯柱上，才勉强站住。又借着石柱的凉意，神识才略略清醒了一些。
“哼，你都有了妻子，居然还来揭我父王的王榜。若是我五姐，六姐，或是七姐嫁了你，岂不是等同跳进了火坑里。刚才你在宴会上犹疑不定的，只怕是三个都想要吧……嗯？你怎么知道我是……八小姐？”
彩蝶手里玩着一把亮晃晃的匕首，人在文清跟前绕来绕去的。文清眼花缭乱之余，还要担心她手里的匕首会不小心割伤了她自己。
“救死扶伤本是在下的职责。借此攀龙附凤，实非在下本意。若是八小姐有办法助在下离宫，定当感激不尽。”
燕飞鸿说完苦笑一声，举起坛子喝起酒来。
梁不正赶紧连滚带爬地过来抢：“自作多情最好，若她曾真心喜欢着你，在你父王的宫殿里，岂非一天也活不下去？”
酒坛两人的手中来回折腾，终于被梁不正夺到，死死抱在怀里。
她拼命打起精神，问了一句其他人的下落。只见彩蝶气哼哼地从暗处走来，站定在自己面前：“哼，想不到反应挺快的嘛。不过，反应再快，也不如本姑娘的黯然销魂香发作的快。”
文清用力捏了捏眉心：“八小姐，在下可有哪里得罪了你？”
梁不正将燕飞鸿的头按了按，本想将他按进酒坛子里，清醒清醒的，但是没能得逞。便顺势扶着燕飞鸿站起来，伸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文清的个头儿，越发觉得燕飞鸿不是看花了眼，就是在说胡话——三年之前，阿文才多大一点，就算见过汐王妃，又怎么可能暗生情愫？
不知是方才沐恩殿里太过喧嚣热闹，文清一路行至小院门口，觉得今天这院子里莫名的冷清，仿佛一切都陷入了沉睡。不仅来宝他们，就连平时站岗的侍卫也不知去了哪里。
梁不正喝了一口，将手里的酒坛递给燕飞鸿，大着舌头说：“酒鬼已经被我烧得灰飞烟灭了，这才几天过去，你就又这么醉生梦死，岂止是要砸我的招牌，简直是砸我的脑袋。”
燕飞鸿接过坛子，在手里把玩着，幽幽道：“我本以为，我和汐儿之间情深意笃。可是今天，我离她最近，她根本没往我这里看过一眼。甚至她根本就不晓得我也在场。也许无论是做我的世子妃，将来的王后，还是做父王现在的王妃，在她的眼里，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已，没有任何区别，是我自己一直自作多情而已。”
梁不正一口呛到，酒水洒得满身都是，坛子被他丢在一旁。燕飞鸿捡起来晃了晃，发现里面还剩下一少半。
“怕是在中州承天府的时候，就相识了吧。不信你自己去看，他们两人虽然循规蹈矩，可是眼中的……”
“我到人宫里，盯着人家王妃瞅，不要命了我。”
燕飞鸿好歹是做东的，也不太好不择手段地跟客人抢酒喝，便由着梁不正喝了几口。半是叹息，半是自言自语的道：“她心里不是没有人，只是没有我而已。你看到了吗？她望着阿文的时候，那眼神中的脉脉情意，是多么的难舍难分。就连他多喝一口酒，她都心疼得要命。也难怪这个病，同样的方子，别人治不好，偏他可以。想来，他们是早就认识……”
“咳咳……你……你说什么？王妃她……她怎么可能喜欢……阿文呢？阿文第一次来燕国，怎么可能早就与王妃相识？”
这场家宴很快演化成一出闹剧，哭哭闹闹，争风吃醋不绝于耳。柳王妃拉着汐妃离开，其他人等了一阵子，直到觉得王爷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才陆陆续续的回住所去。
沐恩殿里，很快就只剩下燕飞鸿和梁不正二人。梁不正白天说过要要走，文清猜想他今天可能会跟燕国小王爷告别，所以只说了一声就自己回小院去了，没拉他一起。
两人背靠着几案，争着最后的一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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