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有时也莫名其妙地哭。”
娄红变成了一条鱼,刚刚钻出自己良心为耿林织成的内疚之网,又扎进另一个为刘云的内疚中。刘云被另一个女人抢了丈夫,丈夫回来又砸了她的家……娄红不敢再想下去了,她觉得坐在这间残损客厅里的刘云,就像一声凄厉的哀诉。她平和的样子,让娄红更难受,让她猜不到,婚变对刘云的伤害到底有多大。
娄红喝了一口茶,两个人已经好半天没说话。娄红好像觉到了刘云对她的期待,她应该说点儿什么,是她先找上门来的。
“我们能互相信任地谈谈吗?”娄红问。
刘云微笑着点头,态度是大姐对小妹妹的。
“你不恨我吗?”娄红问。
刘云立刻就摇头了。
“其实我也想这么问你的。”刘云老实地说。
“因为我的脸吗?”娄红直率地问。
“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娄红,这些事不是必须发生的。我真的恨我自己,完全丧失了理智。”刘云看着娄红说这些话,表现出极大的勇气。而这勇气来自于对娄红的新印象。刘云无法把眼前这个懂事善解人意的姑娘和电话里怒骂她的那个姑娘吻合起来。她觉得眼前这个可怜的姑娘像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妹妹。
“别想它就完了,医生说过几年就看不出来了。”娄红安慰刘云说。
“谢谢你,娄红。我知道你是让我好过些,但我不会这么容易原谅自己的。”
“可是我也伤害过你,要是……”
“好了,我们先不谈这个。你怎么样?”刘云打断了娄红,像大姐姐老朋友一样询问着。
娄红用毛巾捂住脸哭了一阵,然后擦干眼泪,看着安详地坐在自己对面的刘云,她又想起第一次在酒吧里看见刘云为她捡大衣的情形。
“对不起,我有点儿难过。”娄红说。
娄红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刘云便去厨房张罗泡茶。娄红四处打量着客厅的摆设,仿佛一个迎面的大浪冲向了她发热的头脑:即使她对这个客厅的全部记忆都被冲刷掉,她也能对眼前所见做出判断——这是一个被严重破坏过的客厅。地板上被重物砸出的坑;墙上还留着挂画的钉子,但没有画框了;只有一台电视还带着伤痕……
娄红闭上了眼睛,内疚扭结着在她心里翻腾:
——这是耿林干的,毫无疑问的,耿林是为我干的,也许是间接的……
——他写来了信;我又是怎么对待他的信的,我曾经鄙视他那样表白自己,他永远都会为我做他能做的一切,这叫什么话呢?为二十年后也表了决心,现在我该怎么说?我太残酷了吧?我至少应该相信他写这封信的时候心怀真诚,我干吗要提前二十年来嘲讽他呐?!
——娄红,你太残酷了吧……
想到这儿的娄红,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刘云看见了这一切,并没有马上发问。她先把茶水摆到娄红面前,然后又替她取来干净的毛巾。
“那我们先离开这儿?”娄红老到地试探刘云,好像这已经是她第五十次拜访丈夫与她有染的妻子们。
在刘云与娄红一同离开医院的时候,刘云留意到了娄红脸上和脖子上的疤痕,心里为娄红感到深深的难过,非常后悔自己促使了这么多事情发生。
她们又来到医院前的大街上,娄红左右看看,想找个能坐下来的地方。
——耿林从我这儿得到的回报是吵架,怀疑,甚至根本不相信他还爱我……
——因为他那么软弱!现在我不能再这么说,可是即使我误会了他,我现在又能做什么弥补呢?!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耿林……
“没问题。”
刘云为娄红打开了房门,娄红走进去,小心地站到一旁。刘云将一双黑色绣花拖鞋放到娄红的脚前。对这双绣花拖鞋娄红并不陌生,尽管她只来过一次。尔后她随刘云走进客厅,心里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来过这儿的事告诉刘云。
“我想跟你谈谈,”娄红说,“现在下班了吗?”
“啊,对,下班了。”刘云没想到娄红会主动找她谈话,显得有些慌乱。
刘云突然下了决心,把娄红带回家去。她怕这条街道勾起娄红的回忆,也怕有多事的人以那样的目光打量娄红。
“去我家吧。”刘云说。
“行吗?”娄红有些意外。
“这儿好像没有什么安静的地方。”刘云抱歉地说,“我也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地方能去聊聊。”
“要是‘身后’还在就好了。”娄红轻声说。这时有行人经过她们,不免回头再望一眼娄红。刘云看在眼里,有些不安,娄红却对刘云淡然一笑,仿佛在说:“我已经习惯了。”
娄红一路打听到了病房,正好是探视时间,所以她没费劲就找到了刘云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敞着,娄红没有敲门就看见刘云正在换下白大褂。当刘云转身看见娄红时,动作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缓慢下来。护士小周看看刘云又看看娄红,然后又看刘云。这提醒了刘云,她对娄红笑笑:
“进来吧。”刘云替娄红拉过一把椅子。娄红走了进来,但没有坐下。她扶着椅背转眼先看看护士小周,小周立刻懂事地跟刘云打个招呼,离去了。
“找我有事吗?”刘云态度和蔼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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