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睁开了眼，迷糊糊地看见陆一宸坐在床边，怔了半晌。
“陆一宸？”
“嗯。”
“我在做梦吗？”
“没。”
惜字如金，说的便是陆大佬这种人吧。
陆一宸起身，倒了杯温开水，“喝点水吗？”
卫星犹在想喝还是不喝。
这畔，陆一宸已经端着水送到她唇畔。
他俯着身子，挨得有点近，她甚至能嗅到那股隐约散发着的男性荷尔蒙气味。
卫星忽然想起蔡茜的话，“卫星，我不管你们之前是怎样的。从今往后，你他妈离陆一宸远点。我才是他女朋友！”
她垂下眼睛，将头偏开了，“我不渴，谢谢你。”
将她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陆一宸顿了片刻，沙哑地问，“昨晚是怎么回事？”
卫星沉默。她不知该如何说。
陆一宸见她不肯说，只得道，“舅舅已经告诉我了。小星，对不起。”
卫星以为他是在替蔡茜道歉，勉强笑了笑，“没关系的。其实她也没怎么动我，是我自己身体不好。”
陆一宸挨得又近了些，满是血丝的目光盯入她眼底，用一种近似发誓的语气道，“以后都不会了。小星，我保证，没有人再能伤害你。”
这是在为女朋友求情吗？卫星鼻子有点发酸，“还好了，一切都过去了。蔡茜虽然张狂了些，但很喜欢你，你好好珍惜她。”
陆一宸终于意识到两人话说岔了，额头青筋跳了两下，忍不住要抚她的脸，要拥抱她，但又克制着，强忍住了，“没有蔡茜，没有什么女朋友了。”
卫星抬起眼，“陆一宸，她不是故意的。你没必要……”
她又垂下眼睛，“没必要为了我，跟她分手。”
毕竟，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陆一宸霍地站直，一把将盛着水的纸杯捏得看不出原来样子，捶向自己的心口，几乎歇斯底里道，“小星，你要怎样才能明白？你要怎样才能明白……”
房门开了。
何钧走过来，沉着嗓子喊了一声，“一宸。”
只一瞬间，陆一宸冷静下来，仿佛刚才的激动与失态从来不曾存在过。
何钧又道，“你出去一下，我跟小星有事商量。”
陆一宸将纸杯扔入垃圾桶，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何钧来跟她商量蔡茜的事，重点是要不要报案，是公了还是私了。
“蔡茜父母的意思是双方私了，毕竟事关那孩子的前途。他们说了，可以多赔点钱，这个没问题的。”
卫星沉默着。
“如果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你舅舅商量一下？”
卫星忙拉住何钧的袖子，不让他拨电话，“何先生，私了吧，这件事不要告诉我舅舅。”
她紧咬了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赔的钱麻烦您转交我舅舅，就说是您资助的，其他别告诉他。”
何钧擦她眼角的泪花，“小星，或许我当初不该带你过来。”
卫星摇着头，泪水滚出眼眶，“何先生，您别这么说。六中很好，你们也很好。能认识这么多新同学，我挺高兴的。”
何钧按上她的脑袋，只觉眼圈也要跟着红，“丫头……”
他呆不下去了，“你休息吧，我出去安排这些事情。”
卫星对着他的背影轻喊一声，“谢谢您。”
趁何钧和她说话的时间，陆一宸到下面买了早餐提上来，一份搁在何钧面前，一份拿到病房。他拉来一张桌子，将热粥和小菜摆开，舀了便要喂她。
卫星脸颊有些烫，用空着的右手抢汤匙，“我自己来。”
陆一宸手撤向后，躲开了，接着喂到她唇畔，也不说话，固执地坚持着。
她只得低着眼睛，张嘴喝了。
陆一宸的话向来极少，她也不是健谈的人。
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
吃完，他又拿了纸巾替她拭去唇畔的粥痕。
卫星受宠若惊，瞪着眼睛叫道，“陆一宸？”
“嗯。”
她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还好吧？”
“嗯。”
她紧张得舌头几乎打结，“你这样……我很不习惯。”
“以后会习惯的。”
“……”
陆大佬这是发的哪门子神经。
房门没关，何钧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只一声声叹气。
自己做主带来的丫头，现在又能怪谁呢？
他突然想起网上的一句流行语——手贱就该剁手。
买的粥分量很足，她一向吃得不多，又生着病没什么胃口，所以只吃掉薄薄的一层。卫星左右打量，见只有一份饭菜，小心翼翼道，“陆一宸，你下去吃饭吧。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陆一宸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不用下去，剩了这么多扔掉也是浪费。”
于是……
陆大佬自己端起来吃了。
“……”
那是她吃剩下的。
汤匙好像是她刚才用过的。
算了，还是当没看见吧。
一袋点滴将完，护士小姐过来换上新的，笑着搭话，“小姑娘，你男朋友真贴心，在这里守了你一夜。”
卫星脸红了，“不，不是。”
护士小姐乐呵呵着，“不是什么？”
卫星说不出那三个字，正窘迫间，陆一宸说话了，“我不是她男朋友，我是她哥。”
啊？！
若说陆大佬今天神经没问题，她百分之一万二不相信。
护士小姐明显是老司机，笑嘻嘻又道，“亲哥哥，还是干哥哥？”
“二表哥。”
“……”
竟能这么一本正经地胡扯。
卫星想着，陆一宸是不是因为守了一夜，精神极度疲劳，所以说话做事才这么颠三倒四？
她试探着又问，“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你烦我了？”
“……”
好吧，还是不管他了。
门外的何钧终于围观不下去，重重咳了一声，“一宸，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陆一宸替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你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卫星很想说，你要不先别回来了。
不过，又把这话咽了下去。
毕竟蛇精病的好意也是好意，不能不领情。
房门关上，何钧和陆一宸一同走到长廊的尽头。何钧原以为能看得透这位外甥，然而现在发现，他根本没猜中外甥的心思。
这小子到底是要搞什么？
何钧清了清嗓子，“一宸……”
陆一宸没等他问下去。
何钧没看透这位外甥的心思，但外甥却看透了他的心思。
陆一宸接过话，“舅舅，我想清楚了，我不耽误她。”
何钧看了他一眼，听他说下去。
“高考之前，我们绝不谈恋爱；毒瘾彻底戒掉之前，我们绝不在一起；我的问题我自己解决，绝不拖累到她。她身体不好，又对六中对六中的人不太了解，容易出意外，我只想护着她，让她平平安安地读大学。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顺其自然就行，我不奢求。”
何钧微怔。说实话，他被这位外甥的决定和态度震撼到了，小小年纪能想得这么透彻，能下这么大的决心，实在很难得，反正换成他是做不到的。
“就这么喜欢她？”
陆一宸按上额角，沐在晨光中站着，“舅舅，曾经我觉得这辈子完全毁了，对未来没有任何想望，像一具行尸走肉。然而现在，我想站起来，想和她一起向前走，就像，就像一个等死的人突然想活下去了。”
何钧听得悲喜交加。
陆一宸又道，“我知道自己要走什么路了，请你们不要再强迫我跟其他女生交往。小星和我是不太合适，但我会努力让我们合适。做到了，我就去争取她；做不到，我也绝不影响她。舅舅，你同意吗？”
何钧按上他的肩，重重拍了两下，“不越雷池一步？”
陆一宸与他对视，“不越雷池一步！”
何钧眉梢有了笑，笑到最后眼圈却红了，手掌拍上他的脑袋，“臭小子。”
一个小时内，没有异常情况出现。
如医生所说，第二天早上，卫星醒来了。
何钧叹了口气，“一宸……”
陆一宸垂下头，“舅舅，你让我想一想。”
何钧不再多说。这位外甥自小聪明又懂事，有些话不用人劝他已全然明白，也知道如何去做。
结伙打人，几乎打出人命。若是报案，这足够判刑的了。
蔡茜父母是当地的大老板，又跟何钧认识，得知此事之后，立刻致电何董事，哀恳着说了许多请求的话。
何钧叹了数口气，“等卫星醒过来，我问问她的意见吧。”
陆一宸把手放在床沿，轻轻触她的指尖，很小心，仿佛呵护一件珍宝。
她的指尖微凉，他很想握住一直暖着。
但终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事情很快查清了。
蔡茜得知事情闹大了，隐瞒不下，自己向班主任坦白了经过。
何钧走入病房，俯身轻轻道，“一宸，你去歇会儿吧。我来看着丫头。”
陆一宸将触在她指尖的手不留痕迹地收回来，眼里遍布血丝，望着何钧摇了摇头，“我不累。”
她一只手搁在被子外，扎着针。
房内很静，静得几乎能听到输液袋中的药水一滴一滴落下的声音。
何修远站在门口，目光起起伏伏，含着令人看不清的情绪。
“修远，你先回去吧，这里有一宸守着就行。”何钧来到他面前，看一眼病房中的两人，又转向自家儿子，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马上就要高考，别分心。”
何修远没有说什么，点点头，离开了医院。
他知道的，现在不合适，他不能耽误她。
陆一宸挺直脊背，一动不动地坐着，凝视着她，几乎要化成一座雕像。
病房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卫星静静地睡着，眉心皱着，似乎梦里也在忍受钻心的疼痛。荧光灯下，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此刻已是苍白，唇紧抿，有点发干。
陆一宸在床边坐下，胸口如堵着块石头般沉重，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她。他不敢想象，如果真发生了最坏的情况，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全线崩溃，还是彻底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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