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孟槐察觉到一个身影在屋里屋外左右穿梭，忽隐忽现，变幻莫测。从房顶到床下，从窗外到墙壁上的每一丝裂缝，扇起阴风阵阵，悲鸣戚戚。那寒风冷彻骨髓，令人止不住地颤抖——如果孟槐是人的话。
孟槐百无聊赖地盯着那影子在屋子里飘来飘去好半天，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在晃悠个啥？”
“你就没有一点点害怕吗？”
“……我也是鬼啊……”
“……你好无趣哦……”
来人正是白无常谢必安。
孟槐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极不正经极不严肃的了，没想到这个被阳间百姓敬畏的白无常居然比他还无聊，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这样的玩笑。
“你不是去找李大爷的魂魄了吗？”孟槐索性直接问他。
谢必安瞬间严肃了，道：“对！我找到了，不过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淌着忘途川呢，所以好多事情不太记得了。”
“哦……”孟槐闻言不由得大失所望。
谢必安却又道：“但地府也不是绝情的地方。那忘途川周围有离岸花，鲜艳夺目，花香醉人，常会有无名小鬼诱路过的游魂服之，说是有助人短暂恢复部分记忆的功效，代价是须得在愁离池中受万虫侵咬三天三夜。很多人都会受到诱惑。”
他说着，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只有痛苦的经历才能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所以其实能恢复的大部分都是生前最悲苦的回忆。但即便他们受过一次罪已经知道服下后会有什么后果，再次淌过忘途川，仍有一些放不下的游魂宁可再多受三天罪来换取生前之事的短暂记忆。”
人生在世，因情，因恨，自然会有无法忘怀的回忆。好比他孟槐，不也是因为放不下师父和师弟，才放弃谢必安最初提出的让他转世称王称帝的选择，宁可以一鬼魂之身，也要回到家里么？
可假如代价如此巨大，换来的也并不是那些美好的记忆，这样的抉择究竟是为了什么，孟槐想不透。
“然后呢？”孟槐自觉没有悟性去评说那样的痛苦抉择，还不如关注于眼前事。
“然后我便上报，说因有要案需查，获准破例可以先跟那老头说明一切，包括后果，代价等等，由他自己决定愿不愿意尝试。我不能逼他，也不能诱导他，否则我就成了那些无名小鬼了。”谢必安再三强调。
孟槐道：“那你就跟他说呀！现在还关系着他的两个孙子的安全呢，很着急的！”
谢必安白眼一翻：“你以为那么简单？咱们地府也是有地府的规矩的。你是负责审查此案的鬼吏，按理说这些都该由你去张罗的。但是因为你刚上任，让你去弄只怕还弄出差错耽误时间。所以我和范兄分头行动，他继续查我们该查的人，我帮你去把这些之前的琐事都处理完了。现下须得你亲自去询问那姓李的老头，我最多只能司个监管的职责。”
但是杀害李大爷的凶手还是要查，否则李宝和李承业早晚还是会面临危险。只是杨思仁不开口，案子的线索再次就此断掉，无法突破。
又是忙碌的一天过去。夜深人静，众人都已睡下，窗外只剩下了夜风拂过还有些声响。已成鬼魂的孟槐原本就是可睡可不睡的，如今心里装了事情，更是精神得很了。
“呵呵，没事，我们都懂你的。”何崇吾搓着手，害羞却坚定地笑道，“师哥很聪明的，他说有数，那一定没问题的。就算有问题，也会想办法搞定的。我相信他，你也要相信他。”青耕闻言也跟着笑着点了点头。
孟槐是个说做就做的人。说起生意，脑子里便全是生意；说起案子，便满心都是案子。
对于李大爷这件案子背后暗藏的危险，孟槐能意识到。但是他向来就是个是非分明的性子，对于两个孩子的愧疚和越来越强烈的身为查案鬼吏的责任感让他即使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却还是继续披荆斩棘地往前行去。又或许他自认已死，是个鬼魂，故而无所畏惧，却不知道他的无心竟让师妹青耕更是异常忧心。
要么，项寿会参与查案，要么，项寿会参与破坏查案。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对于破案来说，都算得上好事。
唯一的问题，裘功派去查探李大爷身份的人似乎还没有返回什么消息。而对杨思仁的继续讯问，裘功考虑到李宝和李承业还在府上，未免尴尬，便没有让孟槐插手，只是之后会告诉孟槐等人结果。
然而杨思仁始终一口咬定不知道姐夫家的情况，即便是镇南王提出千万的疑点，没有证据，也无法逼他吐露一二。而孟槐心里则更加料定那皇孙是李宝和李承业之一，杨思仁和李大爷都是受命保护皇孙的人。因而他不说，孟槐当然更不会去逼迫。
何崇吾随即道：“咱们先将这规章制度写好了张贴出去，让一两个小二在门口多给讲解讲解。懂规矩的人是会理解的，那些没病装病的若要再来就直接请走，不必废话。逍遥堂门前挂着的是镇南王的墨宝，那些溜须拍马的人自然会忌讳，不敢随意捣乱的。”
“崇吾师兄所谋果真细致！”青耕不由赞道。她最担心的就是被人四处说闲话，导致医馆无法好好营业，却没何崇吾想得这么深远，当下佩服不已。
三人商议待定，孟槐立即喜得跳起来去找来纸笔，叮嘱何崇吾亲自写明。待那几个伙计休息之后回来收拾准备时，跟他们讲明一切的规矩。要他们从今天下午开始同时口头跟一些不识字的百姓们说清道明，自明日起便要依规矩行事了。
成王项寿初来第一天便来了逍遥堂，很显然，孙县令已经把近日里他们和镇南王裘功所有的情况全数告知。除却裘功与项寿素来不合的固有原因之外，不难看出项寿同样对李大爷的案子满是好奇，并且相当了解。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项寿就一定是做下这案子的人，因为那把剑上的饰纹，根据裘功的描述，的确属于成王亲信。如此一来，无论如何，这位成王都是不可能坐得住的。
何崇吾向来心细，早已察觉到了青耕的沉默或许是来自于她的家人，听闻此言也是感慨，劝道：“师妹，我们都是孤儿，得蒙师父收留抚养长大，有缘成为师兄妹。师父待我们如亲子，其实我们也跟亲兄妹一般的。你的难过，我们都理解。你不想多说，我们也不会逼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让自己太过陷入过往的痛苦里了。”
青耕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崇吾师兄，我并非不信任你们，也并非不愿意帮宝儿和承业查清李大爷的案子。这……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就是莫名其妙的担心……”
何崇吾自小就一直跟着堇理子忙前忙后地学医看病，也曾观察过别的医馆的运作，于这方面反而是三人中最有经验的，略一思索便道：“早晚还是要有规矩的。若是一味接待所有来客，一来师父受不了，二来于医馆长远发展也不利。”
孟槐听何崇吾也认可，当即拍板定论：“那就这么定了！”
青耕也笑了：“谁让你们总是吵吵闹闹，平日里哪有点师父师兄的样子？”
“倒也是。”何崇吾挠了挠脑袋，看着青耕越来越多的笑容，心里乐开了花，“师妹笑起来还有酒窝呢。”
青耕嘴角扬了扬，轻笑道：“我不记得听谁说起过，母亲生前笑的时候也有两个酒窝，可我却连她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她说着，又浮现了些许忧伤，“这些年我过得浑浑噩噩，早已如行尸走肉般。说句得罪师兄的话，其实还挺羡慕你的，至少你记得家里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了乞儿。”
青耕望着孟槐忙碌不停的背影，喃喃自语：“师父看病的时候挺正经的，崇吾师兄话不多但其实想得最周到，孟槐师兄也有不偷懒的时候……”
何崇吾失笑道：“……这些日子师妹对我们的印象究竟是怎样的？”
孟槐找来何崇吾和青耕商议，既要减轻师父的负担，其首要自然是要规范逍遥堂运营的所有流程，决不能再任由那些溜须拍马之辈来耽误时间，延误真正需要看病的人的时机。
孟槐率先提出了自己大致的看法，又道：“原本打杂的就不需要那么多人的，崇吾你选两个伙计跟你一块儿捡药，我们这边也增加两个伙计过来，得把咱们后面的办事速度给提起来！师父也少费些心。”
“增加几个伙计倒无妨。可咱们毕竟才刚开张，还是仗着镇南王的面子，这会不会让大家起怨言？”青耕闻言当然觉得很好，却又不免担忧，“况且这两日不少人是打着看病的旗号来蹭关系的，若真把他们赶走了，他们会不会去散布咱们的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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