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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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勤地打了帘,白依徐徐扬袖,指着方才那处绣榻,又笑道:“这半日的奔波也累了,妹妹来此歇歇罢。”

    卓尔不答言,自拂了一处僻静的地儿,斜倚着那窗儿闭目小憩。

    笑容僵在脸上,白依努力不让自个儿回想卓尔垂眸前那眼角泛出的一丝嫌恶。她憋屈地重新卧回那处绣榻,这回已然没了方才的舒适惬意,更无优越之感!

    白依自此发现这女子亦不仅只有一副容貌,那心思意念……深不可测。看来日后得敬而远之了。

    一路有气无处发的惊画撑着脸回了越王府,一进后院,她的嘴角不悦更甚。

    数十日前自打着越王之名进了这越王府,惊画名上虽挂着伎人训导府上舞伎,却因着本身她就是出自雕花阁那青楼酒馆之地,被府上那些出自宫廷的舞伎乐人们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也就罢了,她竟是连那排舞练曲的地儿进都进不去。

    府上管事儿的小头头都敢插着腰挡在她面前,泛着嘴角嘲讽道:“姑娘可悠着点儿,这地儿可不是你能去的。喏,你后头便是后院了,府上人手够用,姑娘平日只需打水帮忙搬柴洗衣便是,活儿轻松着呢。”

    登时惊画气急,却被原本雕花阁内服侍的丫头初檀扯住了袖子劝着忍辱负重,总有出头的一天。凡事都闷着声儿一一做了。

    今儿她好不容易熬到了陪当今太子宠妾——那白依乐人一同乘船往那金陵最繁华的集市商城去,怎料得碰了一鼻子的灰,还被昔日死对头夺了风头,抢了身边的位置去。

    回想于此,回到越王府后院坐到树下乘凉的惊画不禁咬牙扯着袖子,眼中满是愤恨。

    “你们动作儿可要麻利些,六公子今个儿又到府上了,午膳可得好好准备着。”厨房过来的领头婆子过来催促着劈柴杀鸡鸭鱼肉等杂役,一把年纪,声音却尖利老道得紧儿。

    那个管事儿的小头头忙点头哈腰连连称“诺”。

    惊画正拿着袖儿拭着汗,怎料得瞄了这等好机会自是不肯放过,等那小头头离开去催促那些杂役们干活儿时,偷偷溜了出去,追着那往厨房去的婆子上前衔着笑道:“姑姑,且等等。”

    那婆子止了麻利的步子,驻足回头,惑然看着眼前的女子。

    惊画见状,款步上前道:“姑姑,熟人不知这越王府的后厨,您是个管事儿的,我这心底儿是最服您是公义的……”

    那婆子冷着脸还未说完便打断,“少了那些阿谀奉承的话我也道你是个识时务的。”

    惊画讪笑着,附耳窃窃私语一番。

    “得了吧,这可万万使不得。”那婆子转了个身,板着脸,又道:“这府上丫头姿色好的多了去了,你怎的有把握越王看得上你?”

    惊画素日是被雕花阁那些阔少富绅捧着的,一而再再而三被拂了面心中自然是不快意的,却只得咬唇强忍着自袖中取出珍藏了两年的玉镯子递给那婆子,软了声儿道:“姑姑不知,我乃是越王自那宫中锦云阁中细细挑了来的。且放了心罢。”

    那婆子只勾了眼手中的镯子便揣入怀中,沉默了会儿道:“也罢,你且先行去卧房准备准备罢。”

    惊画忍着割舍了镯子的难过,扯了扯笑讨好道:“诺,谢过姑姑了,待我蒙得恩宠,定不忘姑姑。”

    待惊画走远,那婆子平静的脸上倏地皱了皱眉,掏出那镯子嫌恶道:“当真是个未见过世面的,这等破落玩意儿任府上下侍仆也是瞧不上的,真是来恶心我,眼力见儿也是没的。”还成天儿巴巴妄得越王垂眼,真是可笑之极,不让她吃些苦头倒也是不爽快的。

    府上饭厅内。

    “五哥可得饶了我过了正午才来叨扰,这不,又得麻烦你府上的厨娘了。”苏冲摇了摇洒金镂空聚骨扇,笑得恬不知耻。

    “我府上后厨可不止厨娘……” 啜了口清茶,越王面色微肃,“六弟怜香惜玉名声在外,果真是个担得起的。”

    苏冲耳尖儿闻着外头传来府上侍人上菜的动静,便往饭厅门边儿瞧去,这一瞧不得了,他迅疾收了那把聚骨扇回袖,眼前一亮讶然道:“哟,论及我这名声,可没五哥你来得有渊源……”

    越王素是知晓自家六弟爱拿些愚顽人事催生自己脾性,这回竟拿了府上后厨管事婆子精选的上菜侍人开玩笑,心头颇为有些不满,他偏了偏头,顺着苏冲目光转头望去。

    “诺,瞧着有佳人举案齐眉,五哥好福气,我这可羡慕得紧儿。”苏冲以为自家五哥改了眼光,瞧上了那等货色,不由得埋汰道。

    一听“举案齐眉”四字,越王不悦地皱眉,见那人一脸谄媚地端着一盘燕窝口蘑锅烧排热锅缓缓上前,当下更是没了胃口。

    “熟人让你上前的?退下……”那盘菜才刚进了门槛还未端上桌,越王便挥袖斥道。

    惊画登时目瞪口呆,她悉心装扮自身,换了身衣裳,又精挑细选了这道菜,一双素手忍着滚烫的热锅一步步艰难地走着,生怕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出了差错,竟是连他的近前也无缘。

    “回越王的话,此乃后厨主备一道精美之……”

    “闭嘴,滚出去!”越王怒喝道。

    惊画身后跪在地上端着各色饭食高过额首的侍人肩膀不禁抖动着,越王虽不苟言笑,却是个和善的,怎能如今儿生得这般大的气劲,着实让人害怕。

    惊画心中惊魂未定,不甘依旧在里头似有棒槌敲着她的胆子,她豁出去言道:“王……”眼中挤了些泪,作楚楚可怜状。

    越王至始至终不曾多看那人一眼,“原以为是个安分的,倒是小瞧你了。”

    “王……”惊画蓦然抬首,下一刻却被那人冷冰冰的嗓音砸得浑身如坠冰窖,明明是八月的酷热天儿,竟似如此寒凉。

    被侍卫拖出去时,惊画脑中嗡嗡作响,此番怕是完全玩完了。

    “啧,真是可惜……”看完一场闹剧的苏冲取出聚骨扇撒开,洒金镂空的图样精美无暇。

    其余侍人缓了缓心神,陆续上前镇定地布菜。

    桌上布了珐琅碟小菜四样,又上了盘清荷炒鸡炖冻豆腐,看着着实十分清凉。

    “可惜什么?”越王脸色依旧沉沉。

    “可惜了方才那锅好菜。”苏冲惋惜摇了摇头。

    “此事定会追究。”越王静静盯着面前空碟上摆置的象牙筷,沉声道。

    “是了,来人惹了越王不悦,便是再好的菜也是入不了口,六弟我巴巴地要蹭些越王府的吃食,也是难了。”苏冲憋着笑,随即扇了扇骨面,道:“得亏了我让司月殿的美人给我送来了份佳肴,越王可得赏脸尝尝,可不许因着那人相貌不合你心意便让你府上的侍卫连人带菜拖出去丢了……”

    越王闻言,眉头微微舒缓,“哪里的话,倒是这八月流火,六公子竟舍得让殿内的美人出宫奔波,仅为了送份佳肴?”

    “有何不可,美人送来此佳肴……越王可得好好品一品。”苏冲以扇覆面,压低了声音道。

    白依内里憋着一股气,却强颜一笑。

    惊画长吸了口气,瞪着那两人的背影,却无可奈何地被邢公公请进原本卓尔呆着的小船里,勉强挤一挤。

    “卓伎人这是去了哪儿?可让我们好等。”惊画掐着声线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破了,扭了扭腰皱着眉责问道。

    卓尔径直自惊画面前走过,面上恍若未闻无动于衷,走到邢公公身边慢慢启唇道:“公公,方才见白乐人被一集市蛮徒纠缠……那随身的侍卫也太……”话语戛然而止。

    白依正倚在船内绣榻避着日头,蓦地听闻这话,心中一个咯噔,方才被那突然冒出来的乞丐纠缠得很了差点坏了她与公子之事,一时间竟没发现她亦在人群中看着……

    “时辰不早了,大家还未用午食,还是快些回宫去才好。”心中愈发不安,白依索性重新上了岸,浑身的气度早也不知何处去,竟也衔着笑仿着那惊画的举止上前亲昵地揽了卓尔的袖,柔声道:“妹妹快些进来,这正午的日头也是毒的,不饶人得紧儿呢。”

    卓尔自然懂□□的意思,面色恢复往日的平静,只微微点头道:“谢过白依乐人。”

    言下之意,我同你不熟,但看在你这般殷勤,也便罢了。

    男子眸中透露些笑意,嘴角弧度慢慢延伸,握拳掩口轻咳一声道:“姑娘风趣,在下认错人了……”

    卓尔随即淡淡笑开,执着伞慢慢转身,走向集市出口。

    他就这么远远望着,那伞面上绘着的寒月下点点兰花,似一缕缕青丝悄然撩动了心弦。

    ——不论如何,自然不能让卓尔说完,免得那老奸巨猾的邢公公因着自己有意撇开侍卫,造作这无端的是非之中寻摸出自个儿此次出宫的真实意图。

    思及如此,白依毫不犹豫起身快步走出船门,只见那卓尔把玩着鬓间被风拂过散落的几缕鬓发,正望向她这边抿唇微微笑着,眸中潋光流彩。

    “允嬅!”男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挽袖,大步追上。

    此时临近正午时分,酒饭茶馆等络绎不绝,街道上人烟渐渐稀疏,卓尔出了集市入口,又走快了几步,到了零星着停泊了几艘船的临岸。

    见那男子上前认真凝视着自己的样子,卓尔微怔。

    定了定心神,卓尔便接话道:“爷想说,我们是不是曾在何处相逢?是那烟柳河畔,还是画舫围墙?”日光折在伞面落下的柔光映着她的唇泽,愈发动人。

    “略略略!”允嬅吐了吐舌,抬起下巴冷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另外一头走。

    “你往何处去?”

    “不管,你别跟来了。”

    “爷,你这爱搭讪女子的性子怎的改不了了!”允嬅撇着嘴上前,双手抱臂嫌弃道。

    那男子自靛蓝色长袍银丝滚边袖口中探出一指,勾起允嬅的下巴……蓦然贴近,含笑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女子了,允嬅你这种的,我可不感兴趣。”

    执着兰花寒月纸伞立在日光下,热闹的集市上人潮涌动,那女子身着浅青色长裙垂曳于地,引人前行几步一探究竟。

    “哎,爷……”允嬅来不及拦住自家快步上前的公子爷,默默扶额。

    “这位姑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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