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姚薇不准备惯着自己的臭毛病了。
今日事今日毕。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早死早超生。
想到这些，她立刻坐了起来，高声朝外喊：“打水来。”帘子被拉开后，看见石榴身后的荔枝枇杷，她忙吩咐：“荔枝，快去三房看看九小姐在不在？不在，干什么去了？给那边留个信，说我待会去拜访。枇杷，去小厨房拿点看得过去的点心，用食盒装好，我待会要给九姐姐送过去。”
荔枝枇杷看见姚薇的神色很着急，忙放下各自手中的东西，掀开门帘往外边去了，樱桃和杨梅跟了进来，给石榴打下手。
等姚薇换好衣服，重新梳好头发，坐在炕上时，荔枝枇杷已经回来了。枇杷把食盒打开给姚薇过目后就放在了炕桌上。荔枝在炕下立着回话。
“小姐，九小姐下午往学里去了，说是申正一刻才能回来。奴婢把您要拜访的口信带给了秋菊姐姐。秋菊姐姐说会禀告给九小姐。”
秋菊是姚若的大丫鬟，另一个大丫鬟是□□。
姚薇看了一下刻漏，才申初，还有半个时辰。她不准备干坐着，那样只会越加心烦，还会消磨自己的勇气，于是吩咐枇杷铺纸磨墨。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这是王维的《青溪》，本是一首清淡素雅，轻轻松松的诗，姚薇的字却显得有几分浮躁，几分滞涩。
她知道自己的心乱了。
姚薇本来以为今天听了母亲一场教诲，自己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结果她才挨到枕头就睡着了。
姚薇醒来的时候，还有点迷蒙，但是她没有动。本来她和母亲说，明天再去给姚若道歉，一是今天下午有琴课，姚若或许要听课。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母亲顾虑到的那些问题她是否应该和姚若说她也不知道，或许她潜意识里想着能往后推就往后推。现在想来，应该是第二种原因占一多半。
姚薇从一开始，只觉得这是一个八卦，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甚至还觉得七姐姐特别的聪明特别的厉害。所以在她讲给母亲听的时候，甚至是带着一种炫耀的心情，向母亲炫耀自己的好姐妹的姐姐特别能干。压根就没有意识到别人知道了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也完全没有意识到七姐姐这么做的时候，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对她母亲的不孝。她写信给三伯没有错，但是联合三伯一起瞒着三伯母就是错，不管他们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初衷。
我并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七岁孩童，我已经大学毕业了，我是成年人了。
可是到今天，姚薇才发现，自己依然是这么幼稚。尽管重来一遍，如果她还抱着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去对待身边的亲人朋友，总有一天，她照样会失去他们。
李氏的教诲字字千钧，姚薇心悦诚服地领训。
“既如此，罚抄《孝经》十遍。”这是李氏第一次处罚姚薇，但是这个惩罚姚薇心服口服。
姚薇回到西厢房，觉得自己像是打了一场仗一般，浑身酸痛难受，身上的冷汗干了又湿。石榴看着不对，打了热水给她擦了身子，换了寝衣，扶她到床上安歇了。
“当年议亲的时候，你三伯十岁，你爹六岁，你三伯娘吴碧华七岁。根据世情，结亲当然是首选你三伯和你三伯娘在一起。况且你爹那个人，从小就调皮捣蛋，守孝那三年，在乡下，晒得像个黑猴子似的，还经常捉弄家里的姐姐妹妹，包括你三伯娘，整一个混世魔王。你三伯就不同了，已经正式开蒙读书，且很有天分，长得又一表人才，对下面的弟弟妹妹也和蔼，对经常到姚家来玩的你三伯娘很是照顾。你三伯娘当时也觉得你三伯这个哥哥好。两家的大人当时就定下了这门亲事，说定等你三伯娘满十七岁就嫁到姚家。”
天啊，姚薇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对夫妻不仅是表兄妹结婚，还是结的娃娃亲！
看吧，这就是结娃娃亲的坏处。彼此都不了解彼此长大了之后的性格，就这样贸贸然定下了婚事。又因为两人本来就是表兄妹，两家本来就是姻亲关系，不好退亲。所以这对悲剧的夫妻，就算是彼此真的不喜欢彼此的性格，也得搅和在一起过日子。更何况三伯娘人长得标致，本身又爱慕三伯父。唉，真是无解。
“娘，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将九姐姐告诉我的那些话跟您讲。长辈的事情不是晚辈可以置喙的。女儿明天会去给九姐姐道歉的。”姚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真心实意。
“薇儿，要想别人怎么待你，你就要怎么待别人。有的时候，你得多站在别人的立场来考虑问题。你不希望别人对你做哪些事，你自己首先就不能对别人做哪些事。就像这次的事情。再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有疏不间亲的说法，不要轻易把自己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之中。”
九姐姐告诉她的那些话，虽然她并没有要求自己保密，但是事涉长辈，作为晚辈也不能到处跟别人说，哪怕是自己的爹娘。人不能因为别人没有要求保密，就将别人的事情到处宣扬，哪怕是自己至亲的人。
背后说人者，人恒说之。
“当年吴家只有二房也就是你祖母的嫡亲二哥，你的嫡亲二舅公房里有两个未定亲的女孩子，嫡长女吴碧云和嫡次女你三伯娘吴碧华。吴家人向来为人忠厚，觉得姚家的嫡长子最好还是能娶一个官家女，这样后面的弟弟们也好说亲。毕竟，按照时下的说法，嫡长子的妻子家世不低，才有底气当好冢妇。当然尚公主除外。不过，书香门第向来不会尚公主。所以纵使当年吴碧云十四岁，正可说亲，你大伯比她大一岁，时年十五岁，吴家都没有考虑他们两个在一起。因为你二伯是庶出，所以最终就敲定了由你三伯娘在你三伯和你爹之间选一个结亲。”
“其实你三伯娘的姐姐吴碧云在你三伯娘的母亲去世后，就接下了吴家二房内宅的中馈，教养弟弟妹妹，照顾父亲兄长，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媳妇人选。你祖父当时提出和吴家结亲，其实是有意让她早点嫁给你大伯好陪着你祖母帮你祖母分担家事的，但是听说她觉得自己的妹妹，也就是你三伯母更需要这门亲事。按她的说法她自己无论嫁到哪一家，日子都能过得好好的。她妹妹交给姑母，也就是你祖母照看，她才能放心。所以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姚薇不说话了。
娘亲有句话说得很对，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长辈的事情。说不定本来没有什么大事的，两口子关起门来就能解决的，多几个人搀和就变成大事了。况且这些事都是九姐姐偷偷告诉她的，她去问七姐姐，岂不是暴露了自己也知道的事实？到时候七姐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九姐姐告诉自己的，这样岂不是把九姐姐给拖下水了？更何况，她现在还要烦恼要怎么跟九姐姐说她把九姐姐告诉自己的秘密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姚薇从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那，那女儿能去劝劝七姐姐吗？”姚薇话出口，就知道自己说了句蠢话。
李氏挑了挑眉，反问：“你说呢？”
在姚薇的心目中，祖母一向是个很有生活智慧的人，不会看不出三伯父和三伯娘之间性格不合的问题。
“唉”，李氏叹了口气，无奈道：“当时他们两个定的是娃娃亲，你三伯母小时候活泼可爱，你三伯也很照顾这个妹妹。你祖母觉得他们俩关系好，将来一定会处得好。后来才发现压根不是这么回事。但是事已至此一个是她的内侄女，一个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当然希望这两个人好好地过日子。她也知道你三伯娘就是小心眼爱计较，心地却不是真的很坏，只是因为是嫡幼女，从小母亲早逝，由爹爹姐姐兄长千娇万宠地长大，要星星不给月亮。她都长成这么个性子了，你祖母又能说什么呢？她再是姑母，毕竟也是你三伯娘的婆母。她说的话，你三伯娘指不定还会以为你祖母在给你三伯父撑腰，在批评她。又没有个娘家妈妈可以教教她。唯一能够对她说这种话的姐姐，又远在江陵。你祖母也只好尽量多找机会把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了，指望他们多多相处，多生养几个孩子，多培养些情分，将来你三伯娘日子就不会太难过。况且，你三伯娘心里对你三伯一向都是挺在意的。这做母亲的，知道自己的媳妇心里重视自己的儿子，哪里有不赞成不开心的？这也是你祖母支持你三伯娘去江西的一个原因。”
“当年的这场婚事，一则，你祖母娘家早年帮助我们姚家保住了家产，对于你祖父他们三兄弟的举业也多有支持。二则当年在老家给你曾祖母守孝三年后，你祖母曾经还怀过一胎，生了一个女儿，可惜没有养到周岁就夭折了，再加上之前守孝的时候很是吃了一些苦头，你祖母伤心病倒，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你祖父想着你祖母随他到任上经历风风雨雨，帮着他照顾家里的老老小小，觉得十分愧疚。因此他向你祖母提议从吴家选一个女孩子嫁到姚家来，陪着你祖母。所以，尽管当年吴家的两位老太爷都只是个举人，没有考上进士，比姚家的门第差了一截，但是这门亲事还是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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