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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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蛋。”常宁把外套晾在衣架上,将电视音量调成静音,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起来。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楼心夜连衣服都没脱,四仰八叉地躺在了白色大床上,听着又一间隔壁时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床战声,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半杯酒犹如催化剂,似乎让人变得格外困顿。楼心夜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摸出手机,打开事先安装好的小软件,输入了“黄泉笔”三个字。

    不出三秒的时间,一杆雕着龙纹的毛笔赫然映入其眼中。

    这款小软件由国安部技术中心开发,目的在于执行任务的外勤人员能随时查阅相关资料。但并不是所有内部资料都对外开放,哪怕是被赋予了高级权限的楼心夜,也只能接触到其中的冰山一角。

    黄泉笔不在锁定范围内。

    据资料记载,黄泉笔本是青龙使杨真手下众多的神器之一,用起来有点像马良神笔,除了不能把死的变活,其他画龙点睛什么的,从来不在话下。

    然而黄泉笔被用得最多的地方,是改写人的记忆。比楼心夜动动响指的粗浅改写,作用更大,也更彻底。

    楼心夜只听过黄泉笔的大名,却没见过本尊。由于威力甚大,早在楼心夜出生前的十多年前,黄泉笔就和其他诸多法器一起,被上交给了国安部。

    理应锁在国安部的宝库里的黄泉笔,怎么就不慎遗失了呢?

    楼心夜又是打了个哈欠,随手扯来小包,掏出早晨在天台边上拾到的记事本,随意地翻阅起来。

    可翻了几页,楼心夜苦撑着的眼皮子突然就开始不听使唤了,沉沉地往下压。

    也正是那一刹那,记忆的断章如潮水般涌来,将其淹没在了海平面之下。

    二十|二年前,夏。

    杭大老校区的操场,一位青年挺着精瘦的身板子,油光锃亮的背头被布制军帽压得软软塌塌,怀中似乎揣着什么宝贝,飞快穿过人潮。

    “何亮!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话音刚落,毫无防备的何亮被穿着同样军训制服的青年撂倒。两人肆无忌惮地翻滚在草地上,飞溅的草沫子粘了满身都是,同时一本牛皮笔记本悄然滑了出来。

    何亮嘻嘻哈哈讨饶着,彼此间肌肤摩擦、呼吸交错,黏腻的汗渍在夏末阳光的炙烤之下,源源不断散发着暧昧的气息。

    那一晚,何亮缩在狭窄的上铺里。借着昏暗的光,用吸饱墨汁的英雄钢笔,郑重地在记事本上写下第一句话:一九九一年九月八日。天朗气清,与崇礼君戏于杭大操场,心驰荡漾。

    时光过得飞快,日月可谓如梭。九十年代的校园生活师承八十年代的浪漫与纯洁,却少了几分拘束与拮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青春、理想与信仰的温床里悄然埋下,还没抽芽,却已开始糜烂。

    天气转眼入了冬,长夜漫漫的周末,杭大学生纷纷涌进餐厅,搬开鸠占鹊巢的桌椅。别出心裁的姑娘们把自己打扮得像朵娇花,绯红的脸颊不知是冻的、还是热的。

    何亮裹着冬衣,背头的线条依旧顺畅,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只逗留在一个人身上。

    日记中的高崇礼英姿飒爽,在舞池中央纵里横出。一曲终了,他轻吻着舞伴的手背,挥手告别,视线却在不经意间滑过何亮,悄然对上。

    那一眼似有万年长,以至让何亮在一九九一年十一月十六日后,蹰笔许久,颤抖的手只写下了四个字:冬雪、晴川。

    琐碎的片段就如无数气泡,在浩瀚的大海里相继浮起,在阳光下砰地碎了。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一九九三年。一曲《涛声依旧》红遍了大江南北。何亮在腋下夹着书,哼着“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路过熟悉的教室,却听见里面起了争执声。

    始终以爽朗形象出现的高崇礼撕扯着嗓子,吵得脸红脖子粗,朝面前的人吼道:“我说了我没偷!”

    “没偷?”对方不依不挠,“既然你没偷,那你倒是说说,这卷子是谁偷的啊?!”

    “我怎么知道!”高崇礼从座位上站起,又被人按了下去,“我不屑偷,也不用偷!”

    理直气壮的高崇礼仅仅是昙花一瞬。直到被陷害的物证被送到办公室,他红着眼,咬牙切齿挤了六个字:“没偷,就是没偷。”

    待高崇礼从办公室出来,等候已久的何亮连忙迎了上去,忧心忡忡道:“高崇礼……你没事吧,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

    “想不开……吗?”高崇礼怅然地苦笑,举目天际,满满的全是不舍和迷恋。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四日,不等何亮在记事本上细细写下对挚爱的担忧,年轻的高崇礼在生命科学馆里,用一捆麻绳匆匆了却了自己的生命。

    何亮的世界,一下就塌了。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七日,高崇礼火化。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十日,诬陷高崇礼的学生们配合校方做完最后一轮调查,将畏罪自杀一名冠在了高崇礼头上。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十一日,高崇礼头七,失去所爱的何亮连同对现实深深的憎恶,以几欲戳穿纸张的力道,一笔一划,如在泣血: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跳跃式的记忆片段于此刻戛然而止,海面重新归于平静。

    过了许久,又一只硕大的气泡浮了上来,在楼心夜眼前悄然破裂。

    那是二零零三年的冬天,康城福利院。

    十七岁的楼心夜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双目因充血而大面积泛红。一位身穿轻纱红衣的女子缠在其身边,森寒的幽幽笑声回荡在楼心夜耳侧。

    “你呀,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他是骗你的,你看吧——他没了你,笑得有多欢呀。”

    “不如,就把你献给我吧。你所有的渴望和愿望,统统由我来替你实现——”

    “给我滚!”楼心夜从喉咙里恨恨地挤出三个字,猛然从床上惊醒睁眼,如虚脱般出了一身冷汗。

    不远处的电视柜上,土豪金手机正咯噔咯噔响。楼心夜丢下怀中的记事本,径直滚下床接起了电话。

    “楼心夜。”电话那头,杨真依旧冷淡道:“刚刚杭大生命科学馆有个学生跳楼了,你立刻去现场看看。”

    楼心夜一听是杨真的声音,当即炸了毛:“你是有病吗?!让我来就来,让我去就去,连给我的电话都是空号,耍我有意思吗?!”

    一通吃了火|药的发泄过后,双方彼此安静了半晌。未几,杨真才道:“我现在北京,无法抽身。”

    楼心夜不耐烦地撩了把头发:“你在北京干嘛?”

    “食梦婆越狱了。”杨真淡淡道,“你好自为之。”

    关门之后,常宁顺手把烂醉的唐逸之往床上一丢。边脱着西装外套,边道:“醒醒,再装醉我就不客气了。”

    “来呀~”上一秒还不省人事的唐逸之忽然睁眼,侧躺着托住半边脸,用含情脉脉的口吻撩骚道,“既然大哥有意思,小弟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楼心夜:“……”

    常宁果真拖着唐逸之开房去了。

    杭大校规有规定,男女之间不得在宿舍中做些不可名状的事情。虽然还是有小部分人顶风作案,但大部分安分点的还是会乖乖地在外面找个地方。

    常宁摸出唐逸之兜里的身份证,连自己的一起开了两标间,把其中一间的房卡交给楼心夜。在前台阿姨“什么都懂”的目光中进了电梯。

    “我就在你隔壁。”站在各自的房间门口,常宁对楼心夜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喊我。”

    楼心夜嗯了声,在空房间的门上敲了三下,推了进去。

    酒过几巡,桌上的人如同靶子一般相继扑倒,沉沉醉醉。仅剩下唐逸之一人尚且存活,把最后一滴酒滑进喉咙里,拍拍屁股站起了身。

    楼心夜啧了一声:“唐经理原来是千杯不倒,看不出来啊。”

    “未必。”常宁四指敲打着桌面,仿佛在心中倒计时着,“三秒必倒。”

    比如——楼心夜和常宁站在旅馆前台的时候,正好有对杭大的小情侣领了房卡腻歪着上了楼。

    因为做的是学生的生意,房费自然不会太贵,标间一晚上八十,当然也别指望环境会好到哪去。

    “楼队。”常宁扛着唐逸之脸不红心不跳,一口气没喘地道,“从这里回市中心,至少需要一个小时。唐逸之一时半会走不了。你若是不介意,我们可以就近先开房。”

    说者常宁指了指距离杭大校门百来米处的一家青年旅馆。

    一不小心,便会连人带魂深陷进去。

    楼心夜觉得刚刚落肚的半杯啤酒在作祟。

    都说千斤难买|春宵醉,然而春宵过后,已然夜深。三人站在大学城萧索的马路旁,望着只黄不红的信号灯,开始盘算起晚上怎么办。

    大学城地处城郊,本就偏远,那个年代打车软件还没流行。楼心夜在路边站了十来分钟,也不见半辆出租车的影子。

    “大半夜的估计没车会来这。”楼心夜摆弄着手机,“我查查出租车公司的电话。”

    三、二、一。楼心夜默数三声,上一刻还面带笑容挥手致意的唐逸之,像一尊石化了的雕塑,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五分钟后,唐逸之就这么挂在了常宁身上,硬生生地被拖出了大排档。

    楼心夜回大排档的时候,包括唐逸之在内的一票人已经喝上了。

    常宁始终徘徊在边缘,未曾加入战局。他独自拎着一听啤酒,在一旁小酌起来。见楼心夜回来,将其带到了安全地带,极为自然地将一盒椰汁推了过去。

    楼心夜接了椰汁,抬头看了常宁一眼:万年紧闭的第一粒衬衫扣子难得一见松开,且一连松了两颗,隐约可见斜方肌饱满流畅的线条,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荷尔蒙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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