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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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个傍晚,迎着血红的落日,我们谈的是那么开怀、那么忘我,以至于全然没有注意到在我们身后站了同样久的——方中宇。

    很久之后的某个周五午休,苏佩作为卫生委员,例行公事在教学楼帮孙艳检查教室卫生。每个周五下午是明中检查值日的时间,因此班主任一般会和卫生委员在午休时间一起巡查,确保本班负责的教室、走廊乃至其他区域的卫生死角没有遗漏。

    而同时,那天也是我和方中宇约定了庆祝实验顺利完成的日子。午休的时候,方中宇先去了实验室准备“焰色反应”的材料,我则在教室里吃零食、发呆。

    在例行巡查过后,苏佩突然想起东小楼还有我们班负责的教室——孙艳给学生“开小灶”赚外快用的教室,便连忙和孙艳赶去查看。

    在人迹罕至的东小楼三层,午间的走廊里亦是空空荡荡,所有的实验室和自习室都大门紧闭,唯有那间前后门都大敞的实验室。实验室窗户朝南,此时午后阳光正好,可两扇门里仅从前门里透出一束光。

    待走近些,少年的低声细语从后门飘了出来:

    “……‘我们的项目很成功……’哦不对,‘我们认识也不短了,彼此……’呃彼此什么来着……哦,对,‘彼此都很熟悉’……对对,‘彼此都很熟了’……然后才是‘项目很成功’……”

    苏佩紧跟着因发觉异常而靠近了教室后门的孙艳,看见了这样一幅景象:教室最靠近后门的一扇窗户的大部面积被挡光板从外侧遮住了,与其他透出大片灿烂阳光的窗户形成强烈对比;少年用刷子在棕色试剂瓶里蘸出少许透明液体,刷子离开瓶口后迅速顺着特定轮廓涂在玻璃窗上。

    苏佩站在教室门口,视力5.2的她没有看懂他在画什么。

    这时,拥有“敏锐”嗅觉的孙艳突然转身向苏佩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被肥厚的眼睑压到只剩条缝的眼睛里透出狡黠。按照孙艳的比划,苏佩跟着孙艳退回了走廊,躲到了门后的视觉死角里。

    可就在苏佩站定的时候,她踩到了地面一块翘起的瓷砖,一个没站稳踉跄了好几步,原本安静的走廊里立刻充满了“嗒嗒”的脚步回声。

    方中宇惊觉有人来了,喊了一句“你怎么现在就来了,我不是说等我去叫你再来吗”,随即挪开了挡在窗户外的遮光板。

    于是当苏佩和孙艳眼见自己暴露了,只好大大方方从后门走进教室时,他们看到了面如死灰的方中宇,以及透出大量阳光的最后一面窗户上,如巫术般逐渐显现出的深色字迹和图案。

    “方中宇”和“王一一”两个名字被一个画得不大规则的心形括在了一起。随着挡光板被移开时间的增长,玻璃上原本透明的字迹和图案越发明显,方中宇的脸色也越发惨白。

    “咣”,“嘭”——方中宇手里的刷子和试剂瓶相继掉落。厚玻璃制的试剂瓶并没有爆裂,只是碎了个小角,然后“骨碌碌”滚到了门口,停在孙艳和苏佩的脚边。

    苏佩得以清楚地读出了棕色瓶子上的标签——碘化银/碘化钾溶液。碘化银,易溶于碘化钾、□□、硫代硫酸钠和甲胺,无论固液均可在从紫外线到约480 mm波长之间的光线下分解成极小颗粒的“银核”(单质银)和“碘核”(单质碘),而逐渐由无色变为黑色。一个用于感光变色眼镜的物质,被他用来表白,倒也算得上不落窠臼。

    “方中宇,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孙艳说出了她的经典台词,转身便离开了。这时的孙艳连嘴角都带着幸灾乐祸,几乎看不出来的腰肢也微不可觉地扭了起来。

    后来的部分便是大家都可以猜到的了。孙艳在她的小隔间办公室里,不知第多少次威胁了方中宇。但这次不同以往,没过多久方中宇就妥协了,因为孙艳掌握了让方中宇绝对不能拒绝的把柄。

    “好啊方中宇,你可真行啊!学习上不上心,花花心思到不少哇!……”

    “你应该知道学校的规矩吧!没有规矩哪能成方圆呢,这是当然的。你觉得自己做的事儿有规矩吗?……”

    “上学期3班不是有‘一对儿’吗?最后怎么找来着?当着全年级师生的面点名批评,记过处分,家长也来学校了!……”

    “你们呀,就是太自私!你自己也就算了,都不想想自己的父母吗?辛辛苦苦把你们养大,不好好上学还要给他们添麻烦?!……”

    “我看这种事儿啊,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王一一也不是什么好鸟吧!你们多长时间了?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

    “你们的竞赛别参加了!好好给我收收心!竞赛这种锦上添花的事情,要给品学兼优的学生!你们呐,主要还是先把学习搞好……”

    从方中宇去实验室和冯浩通知我的时间差来看,孙艳没用多少力气就让他屈服了。

    我不敢想象,当我冲近实验室的时候,方中宇是以怎样一种心境在擦着玻璃窗。前一刻我们还展望着美好的庆功宴和更美好的将来,后一刻便被摔在地上不得动弹。而冲动的我,则用不知情者的责骂,一次次捅着他的伤口。

    关于方中宇突然向孙艳妥协的原因,我曾经想过无数种可能,穷尽想象力追寻着真相。但当我真正面对真相时,又后悔自己曾经那么想要获得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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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佩对故事的演绎让我想到了《长恨歌》中对于琵琶声的描述——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其声婉转似莺啼,呜咽时如困笼之雀,整个故事的叙述起承转合一应俱全,措辞谨慎但又不乏美感。

    谎话!你还在说谎!我在心里喊着。

    她讲得那么好,可我就是不想相信她,尽管我骗不了自己:她说的大概就是事实。那些叙述也许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只有她的解释能让一切说得通。我能接受整个事件的逻辑,却不能接受自己在这脉络中扮演的角色。

    方中宇和我为一个方程式的写法争论的样子,躺在教学楼天台上和我谈论着梦想的样子,帮我洗怎么也洗不掉的失败银镜反应的试管的样子,落寞地站在窗前一下下缓慢地擦着其实已经擦干净了的玻璃的样子,还有,纵身一跃前那个难以形容的样子……这些画面,我曾经一度在那起惊世骇俗的事件后成功地压制住了,但如今它们又汹涌地从我的眼、脑、心脏中冒出来,我再也不能控制它们了。

    我的鼻头有些发酸,尽管已经干涸的泪腺无法配合地流出液体。

    我忽然意识到,在那一系列的转折后,逝去了的不仅仅是我的朋友,还有我的青春,我的信仰,以及我相信自己能够能幸福的能力。证据就是,仅凭提到已逝斯人这一点,我就已经自乱阵脚,几分钟前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瞬间被击得溃不成军。

    “一一,这些我在一开始就是想主动告诉你的……有好几次我都快要脱口而出了,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后来华思远出事,劳技老师出事,我隐隐感觉这些都是他干的,我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我没胆量说出来。一次又一次地错过坦白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地自我厌恶,可就是没有改变的勇气。

    “最后他死了。我从各方听说了当时的情景,有时候在梦里会把听到的描述具象化,哈,那才叫真正的噩梦呢。我一面庆幸再没人会知道我知晓这个秘密,一面又惧怕这个秘密永远长埋地下。大概我需要的就是一个发现了我卑劣的矛盾的人,然后我就可以拜托顾虑将事情说出来了。你就是这个人,我其实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我知道了这个秘密却不知如何处理它,从最初的一天起,这就成了我的原罪。我没有希冀于任何救赎。我其实不觉得那天,方中宇挑我和他一起在东小楼值日是随便决定的。我后来想了很久,他可能是在惩罚我明明知道真相,在他面临不公平欺压的时候却没有站出来吧?”

    苏佩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眼睛亮晶晶的。但我却觉得她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了一样。

    不得不说,这人演技真是好。

    连先前如此怒火中烧、固执着要撕破脸皮的我,见到如此楚楚可怜的眼神,也几乎想要再次相信她。

    “那就是小声地找个没人的地方说‘王一一我爱你’咯?”

    “那也不要那么没意思吧。就比如说,在一个比较明显又比较有纪念意义的地方,用一种方式……哎呀我也不知道什么方式啦……反正就是写一些表白的话啦,然后让我在不经意间看到啦……偶像剧里不是经常有那种情节吗?你不觉得超浪漫吗哈哈哈哈哈哈……”

    “原因其实不难猜:因为孙艳手里有他的把柄……哦对了,一进门光顾着说话了,你渴不渴?”像在谈论普通话题一样理所当然地做了转折,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盒果汁,正是我最喜欢的菠萝汁,“我一会儿泡茶,你先喝这个吧。这是你最喜欢的。”

    突然转移的话题让我有些不悦,总觉得她是在欲盖弥彰。可我确实很渴,出门前没带水,又跑出了一身汗,浑身燥热。于是也不客气,接过冰凉的盒装果汁,拔下粘在盒壁上的吸管猛地一插,结果果汁嗞出来洒了一手。顾不上黏黏的手指,我三两口把果汁喝了干净。而苏佩的故事会也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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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你喜欢别人对你用什么方式表白啊?”

    “啊……我的话,我喜欢别人用比较特别的方式啊哈哈哈哈!要有创意,但是也要含蓄,如果当众送花还大喊一声‘王一一我爱你’那种我可受不了!哈哈哈哈。”

    直到今天我第一次自己一人乘公交坐完了苏佩六年来比我多坐的这几站,我才意识到仅仅几站的孤独和空虚就可以吞没一个无助的人。

    苏佩,在无数个万家灯火的傍晚,当车门将我挡在视线外时,她在想些什么?一个人挤在晚高峰的车上,在男女老少的咯吱窝中穿梭的时候,她又在想些什么?我想,这些我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了。

    走下车,我循着记忆找到苏佩家的小区,但找到很久依旧没找到苏佩家的单元楼。以往都是她领着我走过弯弯绕绕的路直奔和周围的单元楼长得一模一样的她家的单元楼,如今没有人带领,我东问西问跑前跑后,直到衣服的领口湿透糊在脖子上才终于走对了路。

    原来在高一那次单恋结束时,恰恰是这个我所不知道的故事的开始。

    那天校庆汇演结束后我哭着跑到天台,和苏佩大倒苦水,也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如今听了着苏佩的叙述,我终于得知那天在天台,我无心的一句话竟成了日后众多悲剧的启幕。

    “你应该有件事一直没想明白吧:方中宇当时和你一起准备竞赛,之前一直很努力很坚定的他为什么突然对孙艳的要挟妥协了,放弃了你们的项目呢?”

    苏佩能够主动提起当年的事,令我有些惊奇,但我完全相信她会知道比我更多的事情。

    我抬头望了望天,天晴云稀,灼眼的太阳挂在蓝绸缎一般的天空。我并非天文爱好者,无心于日全食之类的天文奇观,面对无聊的新闻所幸闭上了眼。

    而黑暗中,汹涌而来的记忆却杀了我个措不及防。这条公交线路是我和苏佩坐了六年的线路,沿途每一站的名字、每一家小吃店的特色菜、每一家报亭的位置我们都背得出来。一路的说笑后,我总是先下车的那个,我记忆里的回家之途总是被欢声笑语填满的,以至于我从来没想过苏佩在目送我走下车之后独自走完的剩下若干站里,是怎样的心情。

    苏佩开始一直微笑着,就像她以前一直做的那样。开门时既没有诧异我为什么突然来,也没有责怪我连句“好久没见”都不说,就这么微笑望着站在门口胸膛起伏额头冒汗的我,这就是苏佩。而她的笑容在我问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出现了裂痕,但裂痕随即被她所惯有的镇静抹平了。

    “有啊,”她谨慎地说出这两个字,旋即露出我见犹怜的神情,“那些事发生的太快了,你有很多不知道、没想明白的,我能理解的,真的。我也对你隐瞒了一些事,你知道了可能会怪我,但你只要相信我一点就好:我是实在没办法才瞒你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即便前几个月不常见面,我也希望尽一切可能做对你好的事。”

    所有人都会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我好,所有人都希望我相信这一点。她的眉心蹙着,嘴角向下撇,每一个毛孔里都能透出令人绝望的哀伤,好像我不相信她便是心冷如铁的恶人。

    强撑着体力不支的躯体爬上楼,我一边大口呼吸着,一边不耐地捶打着苏佩家的门。没几秒苏佩就出来开了门,我快速大体地向屋内扫了下,确认家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人。进门后站在玄关连拖鞋都没顾上换,等她一关好门,我便抛开一切开场白和叙旧直截了当开始了谈话重点:

    “方中宇,关于他,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我坐在空空的公交上,脑袋随着颠簸的车子晃荡来晃荡去的,既无法静静思考也无法睡着,只好瞪着窗外并行的车辆和向后移动的绿化带。

    面前的车载电视里放起了新闻,一个穿得像90年代在路边拉客的歌厅老板的女播音员,正在用戏剧化的播音腔播放“重要新闻”:

    “今日午后我市将迎来千载难逢的日全食现象,届时华北地区大范围内都可以观测到这一天文奇观。日食现象,在我国古代称为‘再旦’,其中又以日全食现象最为罕见。据文献记载,北京地区上一次发生大规模可观测的日全食现象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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