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狩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朗声利落答道：“是，主公。”
敏锐的注意到齐狩称呼的转变，背对着齐狩的慕容冲嘴角一扬，晕染出清墨一般的淡笑，转瞬即逝。
等慕容冲换了一身稍显低调的素靛色长袍，衣角袖口绣着简洁的祥云暗纹，衬托着他如玉般清透白皙的肌肤，少了几分清淡高傲，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暧昧。
慕容冲走到门口，齐狩已经候在那里了，他换了一件褐色劲装，简朴又干净利落，就像齐狩这人一般。
齐狩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慕容冲向他走来。那人的眼睛像星河揉碎在眼底，那人的嘴唇像初春的桃瓣鲜妍艳丽，就连那人眉宇间萦绕的孤傲冷淡，都能拨动他原本平静的心湖。
“走罢。”慕容冲淡淡说道，并没有注意到齐狩的失神。
耳边飘来慕容冲素淡清澈的嗓音，齐狩回过神，什么也没问，只牢牢跟在慕容冲身后。
慕容冲穿过一条街道，耳边的嬉闹慢慢淡去，周围的房屋由精致华贵变得破旧不堪，道路狭窄逼仄，显然，慕容冲走到了贫民区。
谁能想到，离长安最繁华的市集仅一街之隔，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里的地面坑坑洼洼，满是脏水，还未走近，一股恶臭便已扑面而来。
慕容冲似是看不见一般，便要踩上，却被身后的齐狩止住：“郎君，且慢。”
慕容冲皱眉，以为齐狩要阻止他，却不想齐狩突然走上前，将外衫脱了下来。慕容冲眨眨眼，一时反应不过来，却见齐狩突然在他身前单膝跪下，将自己的外衫撕成两半，将慕容冲的鞋子包裹起来。
等齐狩站起身，见慕容冲呆呆的看着他，便解释道：“主公，地上脏。”
慕容冲见齐狩认真的表情，又看看被细细包裹住的白靴，心中被各种吐槽刷屏，这种谄媚到极点、甚至带着些暧昧的行为被一脸严肃正直齐狩的做出来，简直羞耻到天际。
虽然心里吐槽到飞起，慕容冲面上却是很快恢复到平静，他冲齐狩点点头，便继续往前走。
还没走多远，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慕容冲的视野里，慕容冲来不及反应，身体被重重一撞，向后倒去，幸而身后的齐狩反应迅速，他一手搂住慕容冲将他扶起，一手精准地揪住企图逃跑的小家伙。
“主公，您没事吧？”齐狩担忧的看着慕容冲，手臂还紧紧的箍着他的腰，嘴上问道。
“无事。”慕容冲自然地拂开腰间的手臂，站直了身体后，立马看向了齐狩手里的小孩。
小孩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头发枯黄，下巴尖细，脸颊瘦的凹陷，眼神却很明亮，充满了桀骜和倔强。
慕容冲一挑眉，伸出手：“拿来。”
小孩戒备地看着慕容冲，装傻道：“什么？”
“钱袋。”慕容冲显然也没那么糊弄，他直视着小孩，语气平淡却让人感觉到沉重的压力。
“齐狩。”
齐狩闻言，电光火石之间，就将钱袋从小孩的袖中夹出，恭敬的递给慕容冲。
小孩见齐狩将钱袋夺走，眼睛一红，开始剧烈挣扎：“还给我！还给我！”
慕容冲接过钱袋，闻言唇角下压：“怎的就成了你的东西？”
“我偷到手，就是我的。”那小孩儿毫不畏惧，振振有词，堪称蛮不讲理。
慕容冲被气笑了：“照你这么说，如今你被我抓到，那你便是我的罢。”
小孩儿的眼中，畏惧一闪而过，他倔强的大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慕容冲见小孩儿明明害怕，却还外厉内荏的强撑，心中不由一下子软了。
他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一些，抬起手，在小孩儿以为慕容冲要打他、紧张的闭上眼睛时，轻轻地摸了摸小孩脏兮兮、结着绺的头发。
“我不杀你，也不打你。”他直视着小孩儿的眼睛，轻轻地说道：“这里有多少像你一样的乞儿吗？”
这个小孩儿是个乞儿，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
小孩眼中戒备渐松，犹豫了片刻，才小声说道：“有很多，七八十个左右。”
慕容冲点点头，想了想，让齐狩去买够七八十人吃的馒头和清粥。不一会儿，齐狩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推着车的伙计。
将馒头和粥卸下，齐狩便将他们打发走了。
小孩儿看着面前白花花的馒头和粥，眼睛都直了，不时吞咽着口水，一副馋的不行的样子，看的慕容冲发笑的同时心里也不由发酸，他拿起一个馒头，递给小孩。
小孩见状，飞快的从慕容冲的手中抢过馒头，大口大口的咀嚼吞咽。
“吃了这个馒头，你得把其他的乞儿喊过来，就说是有吃的，可以吗？”慕容冲见他吃的正欢，便询问道。
小孩儿嘴里塞得鼓鼓的，听到慕容冲的话，点点头，也不等咽下，便飞快地像一个方向跑去。
齐狩伸伸手，却没有阻拦，他迟疑的看了看慕容冲：“主公……”
慕容冲摇摇头：“无碍，他会回来的。”
然而，慕容冲等了很久，就在他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准备打道回府时，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许多畏畏缩缩的身影，躲在各个角落注视着他们主仆二人。
慕容冲又耐下心来，那小孩也回来了，脸上带着得意，他又摸摸小孩儿的头，盛了一碗粥递给他：“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接过粥，呲呲喽喽的喝了起来，等粥喝完了，他又舔了舔碗，用袖子抹了一把嘴，铿锵有力的回答道：“铁蛋。”
铁蛋……果然很有时代特色，慕容冲嘴角抽搐，在心中感慨道。
其他孩子见铁蛋确是得到了吃的，不再迟疑，从各个角落走了出来，围在慕容冲的身边。
慕容冲脸上淡淡的，眼神却很温柔，他将馒头和粥分给每个小孩儿，耐心地等待他们吃完，才问道：“你们谁愿意跟我走？”
孩子们闻言，瞬间都戒备了起来，他们直直的盯着慕容冲，就像一个个毛还没有长全的虎仔。
慕容冲又诱惑到：“若是你们跟我走，就可以每天都吃这些吃到饱，也有舒适的房子住。”
小孩们还在犹豫，铁蛋毫不犹豫，大声道：“我跟你走。”
其他小孩见铁蛋这么说，忙抢着回答。
“我跟你走！”
“我也跟你走！”
“我也是！”
……
慕容冲从不做无用的事，他看了看齐狩：“挑出品行好且有武学天赋的乞儿，待到几日后，偷偷送到近郊的别院里。”
齐狩领命，认真的审视起这些乞儿，不一会儿，齐狩收回目光，冲慕容冲点点头。
慕容冲看了一眼铁蛋，想了想，还是拉起了铁蛋的小手，对剩下的乞儿说：“我会让人来接你们的。”
说完，他便拉着铁蛋，转身离开了乞丐窝，背影决绝而冰冷。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的行为被不远处站在食风楼三楼窗前的男人尽收眼底。
苻坚这日忙完正事，便带了总管太监郑公公和三两侍卫微服出巡，顺道来尝尝这名声在外的食风楼。
谁知，刚走到窗边，便被不远处的慕容冲吸引住了，少年眉目如画，神态温柔，姿态亲近的给乞儿们分发着食物，与周围脏污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又别样的和谐。
目不转睛的看了许久，苻坚觉得少年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既清雅，又浓丽的少年，想着自己可能是记错了，便吩咐道：“去查查那少年是谁。”
“是。”其中一个近卫领命，告了礼，迅速的离开，追寻少年刚刚离开的踪迹。
走在路上的慕容冲突然听到了久违的系统的声音：“检测到因为宿主的自主行为，导致历史出现偏移，实施五级惩罚。基于宿主建议，惩罚稍后实行。”
慕容冲闻言猛地一僵，抓着铁蛋的手不由一紧。铁蛋感觉手上猛地一通，反射性的“嘶”了一声。
慕容冲回过神，忙松开了铁蛋的手，以为是自己准备收养训练乞儿的事情给未来造成了巨大的不同，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有些担忧即将到来的惩罚，并没有听出系统机械声中的一丝幸灾乐祸。
事实上，若是按照系统的要求，按照既定的历史走下去，倒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毕竟苻坚是个异性恋，对于慕容冲本就是外貌上的欣赏，放在身边当个花瓶，偶尔兴致来了尝尝味道，三年后便厌烦了，将他放出了宫。
而慕容冲非要作死，不经意引起了苻坚的注意，历史便完全不可控了。
慕容冲眉头一挑，有些惊讶，眯着眼想了半天，嘴角似笑非笑，一面是寒冰，一面烈火。
慕容冲能感受到齐狩的的忠诚，便没有深究。他站起身，抚了抚青衫下摆的褶皱，对齐狩说道：“换身衣裳，随我出去走走。”
因而，对于齐狩跟随他来到长安，慕容冲是有些惊讶的，而此时，若是要用齐狩，慕容冲不得不试探他的想法。
齐狩听罢，愣了愣，正直到稍显憨傻的脸上闪过一瞬暗色，像雷电闪过，眨眼便不见了踪影：“郎君可是要赶狩离开？”
慕容冲并未注意到他神色间的异常，听到齐狩这么问，眼神一闪：“齐大夫怎会怎么想？冲虽无识人之能，却也知道齐大夫不仅武艺高超，且赤胆忠心，是不得多得的人才。”
慕容冲终于满意了，他移开唇边的茶杯，轻轻搁在一旁的小案上，眉头舒展，神情舒适。
“既然如此，齐大夫可愿成为冲的部曲，为冲所用？”慕容冲得寸进尺，步步紧逼，要知道，从没有士大夫会愿意成为某个人的部曲，士大夫和部曲的地位可谓是天差地别，更形象的来说，他们一个是官员，一个是奴仆。
而出乎慕容冲预料的是，齐狩并没有犹豫，他想都没想，垂首答道：“狩愿意。”
齐狩武艺高强，为人也忠心隐忍，原主冷淡无视他，派他巡视王府，他也没有异议，反而兢兢业业，极为负责。
慕容冲手边正缺人手，想到这人简直是如获重宝。
“末将见过郎君。”不一会，便见一人走了进来。来人一袭银白色轻甲，手持长戟，剑眉星目好不俊朗。
见齐狩隐隐松了一口气，慕容冲安心了几分，心中感叹，幸好齐狩此人固执愚忠，否则就原身的种种漠视为难，是个人都想叛主另寻他谋。
“狩能为郎君守宅护院，是狩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蒙郎君不弃，狩已心满意得。”齐狩单膝跪地，垂首抱拳。
如今慕容冲府上的奴仆，多是原先中山王府的下人和部曲，签了卖身契，生死往来由不得己，故而只能追随侍候他。
但齐狩与他们不同，他并非是慕容冲的部曲，虽然被慕容俊赐给了慕容冲，但他的身上仍有官职，并不属于慕容冲的私有。
“来人，唤齐狩来见我。”
齐狩此人，是几日前慕容冲在原主的记忆中翻出来的，他原是慕容冲他爹、景昭帝慕容俊身边的近卫，后被慕容俊赐给原主，但原主因为忌惮他爹，并没用重用齐狩。
单膝跪地的齐狩见慕容冲如此反常的行径，眼中不由飘过一抹诧异，但却并未表露，只默默地起身。
端坐在上首的慕容冲随手端起茶杯，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撩起杯盖，淡淡的雾气氤氲，将慕容冲疏淡的眉眼隐在其中。
须臾，空气中隐隐响起慕容冲的声音，似漫不经心，又似若有所思的试探：“如今燕国已亡，齐大夫今后可有打算？”
见齐狩面色平和，不卑不亢，眼中连一丝怨恨也没有，慕容冲不由更加欣赏。
他淡淡一笑，态度温和：“齐大夫不必多礼。”
次日醒来时，慕容冲动动身体，果然没有任何不适感。
昨夜从皇宫里出来后的记忆有些不大清楚了，只隐约记得自己在马车停下后，一路强撑着回到卧房，打发了下人，然后一头栽倒到了床上。
慕容冲揉揉眉心，将脑中混乱繁杂的思绪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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