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神色莫测的听王猛说完，他哦了一声，又道：“如此，丞相有何高见？”
谁料王猛就像听不出苻坚的不悦，面色自然地摆摆手：“高见不敢当，依臣愚见，赦免了慕容冲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苻坚闻言沉默片刻，既没有驳斥，也没有同意。
“此时，朕还要考虑一番。今日时辰不早了，朕还有许多未处理的政事，便不留丞相一同用午膳了。”
待王猛离开后，苻坚许久没有动静，像一尊凝固的石像，站在他身后的郑公公暗自埋怨了下镇定自若、忠言逆耳的王猛，缩了缩脑袋，像只将头埋在土里的鹌鹑。
空旷无声的大殿一角，龙涎香正一缕一缕的消弭在泛着凉意的空气里，龙案上的茶水慢慢冷了下来。
郑公公见状，无法再装鹌鹑，只得小心翼翼将茶杯放在托盘上，端起托盘便要躬身退下，却听一直沉默着的苻坚突然出声。
“小郑子。”
“奴才在。”郑公公猛地定住了身形，茶杯里的茶水一颤，泛起层层涟漪，一圈一圈的。
“你说，朕要不要放了慕容冲？”
郑公公眼皮一跳，心中暗叫倒霉，这皇家的事他一个宦官如何能空口乱说，说对了说错了，都没他一份好处，反倒是滔天的大祸。
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含糊道：“这还不是王上一念决定的？若王上实在厌烦那慕容冲，便是杀了他也无甚大不了，左右是麻烦了些；但若是王上不怎么想处置他，自然是放了人好些。”
郑公公之所以怎么说，有一小部分是隐隐约约察觉到苻坚对慕容冲的一点绮念，且最是合了苻坚的心意。
苻坚毕竟是王上，郑公公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对他最透彻的了解，便是独断专行，最厌恶旁人替他做决定，苻坚这般看上去是在问、他，其实不过是在问自己罢了。
不知为何，苻坚并不想放了慕容冲，仿佛这个人被他困在牢里，就觉得把这个人完整的握在了手里，把他完全的包裹在手心，让他充满了满足感。
此时的他并没有发觉，这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强烈的近乎变|态的占有欲，起始于那个人惊艳绝伦的相貌。
“你亲自去趟大理寺传朕旨意，将慕容冲放出来罢。”苻坚面色冷硬，鸦羽般的眼睫微微垂下，掩住了其中的情绪。
“是，王上。”郑公公领命正欲退下，却又被苻坚叫住。
“等等。“苻坚临了又补了一句，“接回青竹殿。”
这位慕容小郎君真是好福气，便是冒犯了龙颜、伤了龙体，仍旧握着圣眷，日后也是得罪不起的主儿！郑公公在心里暗自嘀咕。
大理寺狱中。
昏暗潮湿的刑房里，慕容冲眼神混沌无神，奄奄一息地被挂在刑架上，双脚无力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被高高挷束的手腕上，纤细白皙的手腕像断了一般，整个腕骨泛着紫黑的光泽，肿胀成馒头大小，整个人像浸在血池子里，血糊糊的看不出个形状，低垂的头颅埋在披散杂乱的黑发间，一动不动，只除了胸口蝉翼般微小的起伏，证明着身体的主人还活着。
常立无休无止的折磨持续了整整三天，若不是系统采取极端保护，强行护住了他的心脉，慕容冲早在被折磨的第二天便会被折腾的断气了。
但是，就算他死不了，他的意识也在持续剧烈的疼痛中多次到达极限，意识已经开始涣散，过不了多久，慕容冲便会在人体的自我保护措施中，彻底失去意识，变成疯子。
“啧。”常立站在慕容冲身前，像看怪物一般，满含惊讶赞叹，“便是最健壮的军|汉也没有能在我手下撑够两日的，你竟整整挨了三日，还没有咽气！”
常立兴奋极了，全身的血液像沸腾的熔岩一般，翻滚着，灼烫着，眼皮都忍不住轻轻颤抖着，他平日里苍白到极点的脸颊此时泛着嫣红，本就阴柔至极的容貌此刻更胜，宛如地狱里一片片、如火海般艳丽灼人的彼岸花。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常立走到火盆前，轻柔的拿起被烤了通红的烙铁，像对待深深迷恋的情人一般，喃喃自语般说道：“我是真想看看，你到底能撑多久，久一点，再久一点，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呀！”
就在烙铁将要贴上慕容冲血糊的身体上时，一道尖利的声音猝然在他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动作。
“王上有旨——”
苻坚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脸色就变了，他唇角微微下垂，眼神眯起，显得冰冷且淡漠，寒气直入人心。
若换了其他人，怕此时定会吓得跪着求饶，但王猛显然并不惧怕，他是隐约猜到慕容冲一事另有隐情，本就有些不满，便好像没看到苻坚脸色一般，继续说道：“王上，若是放任流言继续扩散蔓延，真的动摇了整个旧燕百姓的心神，怕是这大块大块如肥肉般的燕国国土，就会变成威胁我大秦江山最尖锐的匕首！”
说着，他干脆利落的点出了几个为官清正、背景简单的官员：“费庆、朱玉，你二人押运二十万石粮食和八万钱前往河间赈灾；林伟康、郭松，你二人押运十万石粮食和两万钱前往顺阳、新野、襄阳赈灾。记住，灾情一日不解，尔等便一日不可归京！”
被点名的几人应声出列，恭顺领旨。
下了早朝，苻坚休息了片刻，便前往御书房开小朝会。
王猛一弯腰：“回王上，臣还有一事要禀报。”
王猛既是他的心腹，在某种程度上又是他的老师，苻坚忙上前，将他扶起：“直起身再说。”
王猛顺势直起了腰背：“回王上，这两日，已灭燕国的中山王慕容冲被下狱的事情，在燕国故民里传的迅猛，鲜卑人人心惶惶，传言王上是要借此对付鲜卑人，更是因此出现了多起争端。”
“启禀王上，朝廷的存粮不多，重镇灾轻、河间灾重，朝廷万不可为一时稳妥而眼睁睁看着数十万河间百姓丧生呀！”一名武将出列反驳道。
“此言差矣。”有一个文臣站出来，“受灾的几个重镇位置特殊，临近南方的晋国，若是不救，由此起了争端，晋国借此出兵攻秦，我秦国年前才打下燕国，正是兵困马乏的时候，必不是秦国的对手，后果不堪设想！”
平日里官威深重的朝臣们，此时吵得不可开交，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好不热闹。
一进门，果然几个心腹大臣正候在里面，见苻坚来了，忙弯腰行礼：“王上。”
商谈了一个上午，小朝会才到了尾声，丞相王猛故意落后一步，留在了御书房里，苻坚有些奇怪，待大臣们相继离开后，便问道：“景略还有何事？”景略是王猛的字。
“禀王上，国库可用于赈灾的共三十万钱和十万石粟。”大司农舔了舔嘴，硬着头皮说道。
苻坚听罢眉头一皱，他竟不知国库空虚到了这个地步。他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秦国的子民，朕岂能置他们于不顾？”
大司农闻言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启禀王上，今年入夏以来，多地都发生了旱灾，而历年的存粮大多在当年用来救济了河间，致使如今粮库内存粮所剩无几，无力救灾。”
他身后，一名文臣紧接着出列，接着他的话说道：“启禀王上，今年涉灾的地方中，有几个极为重要的重镇。依臣看来，朝廷更应重点救济这些重镇。”
见群臣齐齐向他看来，苻坚神色自然的看向了站在群臣前列的大司农：“国库还可挪出多少粮食和银钱赈灾？”
大司农应声出列：“回王上，王上心系民生，连年减免赋税，以休养民息，且近几年兵戈不止，军资耗费庞大，国库着实空虚。”
苻坚并不理会大司农的叫苦，淡淡道：“大司农直说便是。”
苻坚坐在龙椅上，柔和的少年面容不知怎的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愣，不自然的轻咳一声，将飞到天边的神思拉了回来。
朝堂之上，唾沫横飞，还在舌战群儒的臣子说的正酣，猛然听到苻坚的咳嗽声，眉头一挑，吓得顿时噤了声。
晶莹的露珠攀在翠绿的柳叶上，仿佛下一秒便会坠落，沁心的凉风轻轻摇动柳枝，露珠不由颤了颤。
朝堂上，群臣们撸起袖子吵得正激烈，苻坚端坐在龙椅上，平静地看着眼前宛如泼妇骂架般的臣子，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高深莫测。
“启禀王上，河间地区今年遭遇了十几年未见的干旱，入夏以来滴水未下，近万亩田地地皮干裂，寸粮不生，百姓渴死、饿死者不计其数，河间太守请求朝廷救济！”一名朝臣出列，神情严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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