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顺着骚动的源头看过去，只见队伍后边，有两匹毛色呈亮的上好胡马，驼着两位身着锦缎朝服的中年人，在众人的礼让之下，有说有笑地徐行而来。
魏征立刻随着身边的寒门士子们一同退到旁边，给他们让路。
方才黑马上的官吏小声道：“快看！这不是秦王妃的兄长，长孙大人么！不过，他旁边那位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你不知道？那位是兵曹参军，杜如晦杜公！家里头也是京兆杜陵的，身世显赫地很！听说他从前在隋朝当过县尉，无奈隋朝气数已尽，他便弃官归家，在陛下攻克长安过后，便投于秦王麾下。他多年来跟随秦王东征西讨，和房公房玄龄同为秦王的左膀右臂啊！”
白马上的官吏用羡慕的口吻道：“秦王礼贤下士，征讨四方这些年来，多少英雄都自愿投于他门下。看杜公他们今日这样高兴，封赏之事一定少不了他们的份吧！”
魏征沉默地站在人群之后，目送这两个春风得意的大功臣逐渐远去。
……
太极殿的宝座之上，李渊正用一种十分得意的眼神看着玉阶之下，自己的三个风华正茂的嫡生子。
秦王李世民站在玉阶之左，太子李建成位于玉阶之右，脸色都颇为平静。只有站在太子身后的齐王李元吉，多年征战在外自由惯了，至今不习惯早朝，一个人偷偷躲在身材高大的大哥李建成后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李渊慈爱地看了看秦王，用雄浑的声音对群臣道：“我儿秦王，武功盖世，回归关中数月，今日朕终于想到一个与秦王相配的官衔，诸位爱卿也来听听，我的赏赐是否配得上他的盖世功劳！”
说罢，便有御史持了诏书，走到群臣之前大声宣读道：“秦王功勋卓著，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陛下特赐’天策上将’之职，位于王公之上。兼任司徒，陕东道行台尚书令，增食邑两万户。并特许开设天策府，赐任命各级官署之权！钦此！”
此诏令一发，群臣纷纷稽首恭贺：“陛下圣明！秦王威武！”
李世民立刻跪地接诏，神情颇为激动：“儿臣多谢父皇！”
朝野上下，群臣虽无一不在跪拜祝贺，但每个人心中却各有自己的所思所想。
秦王身后的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等人，各个心潮澎拜，甚而喜极而泣。
而太子建成身后的臣子却只是下跪，脸上一片阴霾。
魏征跪在群臣之中，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笏板。
他心中非常明白，如今’天策上将’一职下赐，李世民可谓权倾朝野。除了皇帝李渊和太子李建成之外，在这大唐天下，就属他李世民势力最为盛大了。
魏征注视着前方那个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少年，心中越发肯定——这个人，绝对不可能长久地满足于这“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也许，自从太原起兵开始，又或者是更早一些开始，秦王李世民的眼中，从来只看着一样东西——天下！
“世民，此番你当真是辛苦，兄长在这里恭喜你了。”李建成走到李世民面前，满面笑意道，“还是父皇周到，放眼大唐，也就只有你能匹配’天策上将’地封号。”
“太子过奖，”看到李建成，李世民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都是父皇抬爱，臣弟功劳再大，也不能与太子相比。”
“你实在过谦了，”李建成云淡风轻地说道，“说起来，我们兄弟几个也许久未聚了，承道也经常向我问起，问我何时能见到承乾呢。不如最近找个时间来东宫一聚，正好庆贺你受封，你看如何？”
李世民微微拜手，虽样子谦和，语气却异常冰冷：“最近恐怕不便，我刚从沙场归来不久，府中诸事需要安排。王妃又刚刚过了月子，不便出行。我多年征战在外，只想多多陪伴她。还望太子殿下成全。”
李建成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低声道：“ 秦王与王妃真是伉俪情深，如果薰儿泉下有知，看到秦王从昔日的铁血汉子，变成今日这样一个痴情儿郎，一定会十分欣慰吧。”
李世民一听到那个名字，行礼的动作瞬间停滞，身体僵直，一动不动。
李建成亲昵地拍着李世民的肩膀，在太极殿宝座上的李渊看来，兄弟二人似乎十分和睦。
李建成在李世民耳边低声道：“城南那双眼睛，可是一直都盯着你看呢。好自为之吧，’天策上将’。”
魏征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等待他与太子建成的，将会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对手，到那时，迎接他们的又会是一场多么残酷的战争。
魏征正在凝神深思，排队的人群之中却忽然有些许骚动。
“恐怕，陛下很是头疼吧，”黑马上的人笑道，“秦王此番立下盖世之功，我也很好奇，到底如何赏赐才能匹配他的功绩呢。”
白马上的人忽然小声道：“秦王如此武功盖世，只可惜这出生……”
黑马上的人立刻警觉地朝着他做了个禁言的动作，压低声音道：“天子脚下，万事还需谨言慎行，小心祸从口出。”
魏征跟在后头听了这一路，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据魏征这几个月在长安的的观察来看，秦王李世民的声望，无论在朝野上还是在坊间，都有着和太子李建成并驾齐驱，甚至是压倒之势。客观的说，就连魏征自己也无法不在秦王的盖世武功之下低头。
只可惜，天空再无限，只能有一个太阳。大唐疆土再大，也只能有一个君王。
而后边那些衣着朴素的一般是寒门子弟，或是被俘而来的臣子，他们□□骑着瘦削的中原马儿或是毛驴，身边没有侍者，在这萧瑟的清晨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魏征骑着一匹瘦马，面色凝重地走在这泱泱上朝队伍的最后头。
时候还早，上朝的队伍里很是热闹。前头两个年轻的官吏耐不住这漫长的等待，便在后头聊起天来。
白马上的人也低声道：“只是这件事，早已是朝中人尽皆知，即使我不说，徐兄你心中一定也很是明白。自从秦王战场上回来之后，朝堂之上的两派势力也分地越发清楚了，这日日唇枪舌战的，你还看不出来么？我看，你还是听小弟一言，如我一般早日择一位站稳了才好。否则真到了那时…两边都不讨好啊。”
……
“说的也是。”黑马上的人这才点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说道封赏，剿灭窦王二人的最大功臣…秦王，可是已经被晾着两个多月了，陛下那边怎么迟迟没听到什么说法呀？”
朱雀大街通往太极殿的大道之上，两队等待上朝的大臣的马队耐心地等待着守门将士的检查。
排在前都的那些衣着光鲜，□□胡马格外漂亮的，一般都是关中门阀氏族出生，身边有一到两个侍者负责牵马。他们住在离皇城很近的街坊，不需要提早出门，便可排在靠前的位置上朝。
“北边叛乱，那是常事。我听说的是别的事，今□□堂上，陛下好像要为前阵子平定窦建德王世充之事大行封赏！”
“是么？又要赏？”黑马上人不满道，“真是便宜了这些武将，我等寒窗苦读，空有满腹经伦有什么用？”
“先要武取，之后才能以文定天下嘛！”白马上的人安慰道，“等到陛下平定海内，到那时，便是我们文臣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白马上的官吏小声道：“哎哎哎，昨日我听人说，陛下今日有要事颁布啊！”
黑马上的人立刻问道：“要事？什么要事？难道北边又有人叛乱了？”
（1）
五更二点，长安坊內坊外，城门大开。
十月初，深秋的天空依旧漆黑如夜，皇城周围坊间的大宅之外，门童侍者们早早提着灯，牵着马儿，等待着早朝的家主在屋里用完早膳，骑马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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