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太长时日不用为生存焦虑，这里的人都是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有一半以上的城民，甚至还有为数众多的长老和议员都认为第四天梯方面夸大了当前形势的严峻程度。
事实似乎也的确如此，在此后于苍穹大会堂内如期召开的紧急会议也压根就和紧急二字扯不上边，在我看来那更像是一场大型宴会。数以千计的与会者坐在阶梯结构的环形长椅上，毫无节制地享用美酒和美食，醉到一定程度后，就连摆设花瓶里的花朵也往嘴里塞。当然，这些玩意儿都可以通过复制技术，进行近乎无限的复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也就没有所谓铺张浪费之说了。
在智者们发言，或是三维立体投影仪播放和议题相关的影像时，与会者们更像是在观看一部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电影，到了需要表决或表态的时候，许多人已经醉倒了，就算没醉倒也早就不清醒了，而最终，只有不省人事的与会者会被视为投了弃权票。
对此，天性乐观的乌托邦子民会以那句在城邦流传了万年的至理名言自我开脱说：一切都是神完美的旨意。
言下之意，因为醉倒而弃权的家伙，说明其意见本就不具备参考价值；因为喝醉了而失去理智的家伙，则是完全把肉体交由全能的神掌控，以更有效地达成其意志。正因如此，通常在会场上借着酒劲大放厥词者的发言，会受到双倍重视，前提是抄录人员自己还醒着。
反正作为一个来自堕落之邦捏法德姆的使者，我自然即无意愿也没有资格对这样一个真正的乌托邦提出质疑。而就算是第四天梯的人对于此种不严谨？不理智、不负责的态度再怎么诟病，一个他们也否认不了的是事实是，哪怕是在和不可说之物浴血抗争的关乎存亡的远古时期，那个扭转了局势的作战方案，也正是由一个烂醉如泥的酒鬼在类似的糜烂场合下提出的。
这座伟大城邦发源并传承自远古大陆莱姆尼亚，后者和与之齐名的另一片史前文明大陆亚特兰蒂斯一样，先后在距今两万五千至六千年前，因强烈地质运动而沉入海底。
实际上，莱姆尼亚的沉没较亚特兰蒂斯晚了整整400年，在这四百年间，被超级大海啸（亚特兰蒂斯的沉没引起）摧残得满目疮痍的欧亚大陆上，一个拥有强盛繁殖力的彪悍种族在不可说之物的教化下迅速崛起，在不长的时间内分别实现了农牧两开花和文武两开花，逐渐发展成为整个亚欧大陆上的绝对强权。
而这个强盛的帝国从君王到百姓，承袭自其所崇拜的神灵——不可说之物——的主体意识形态，也随着强权的扩张迅速支配了整个亚欧大陆，而日后在地表凡人世界处于主导地位数千年之久的封建社会，尤其是东方封建社会的道德信仰体系，亦是以之为原型承袭发展而形成的。
在大帝国的鼎盛时期，人类世界只有一个地方，一片陆地上的人们仍然过着不受伦理道德约束的生活，那便是位于太平洋上的史前文明大陆莱姆尼亚。
尽管当时的莱姆尼亚，几乎已经主动断绝了和其他大陆的一切往来，但不可说之物还是经由梦境和意象，将莱姆尼亚人的存在及其罪恶的社会面貌向大帝国的统治者显现，并晓谕其发动对于莱姆尼亚大陆的讨伐战争。
在海上给了高傲的莱姆尼亚人迎头痛击并掌控了制海权后，先后有上百万的大帝国的军队登陆古莱姆尼亚大陆，参与到这场对于不道德种族的讨伐战争中。
在与先进的莱姆尼亚诸城邦的激战中，大帝国虽是无法如过去那般对一切对手形成摧枯拉朽的碾压之势，却还是凭借着兵力优势、源远流长的精湛武术以及老道的兵法步步为营，在于云仙山城邦的先祖们交手前，莱姆尼亚大陆上近八成的城池已经被其攻陷，并无一例外地遭到屠城，连女人和婴儿都不放过。
然而，哪怕是到了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的危难时刻，当时云仙山城邦先祖们最高级别的军政官员在紧急召开的战略部署会议上，却还是如我此番在苍穹大会堂上所见的一副德性，醉的醉、倒的倒，疯的疯。正是在这种迷乱狂癫的情况下，他们做出了那个堪称城邦历史上最伟大的决定，虽然绝大多数与会者都不记得自己听说或支持过那样一个决定。
他们决定交出城邦第一艺姬，莱姆尼亚十二绝世丽人之一的尤仕菲路，以求帝国大军赦免城邦的民众。
当时，万恶淫为首的观念已经在不可说种族的操控下，被根深蒂固地植入了大帝国的核心道德认同之中，也是帝国统治者对于莱姆尼亚大陆的社会风貌及种族劣根性进行严厉批判的主要立足点。
作为当时城邦的第一艺姬，尤仕菲路无疑是城中所有男性（及女性）热切向往的天赐尤物，从莱姆尼亚大陆各处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她那邪恶舞姿者更是络绎不绝。
说起来，在帝国讨伐莱姆尼亚的时代，妓女之类的职业早已从那块大陆上消失了。发达的经济和农业令所有的人都丰衣足食，加之家庭观念淡薄，除了生育和单纯享乐外，莱姆尼亚人几乎不会以其他目的为动机展开生理活动。但在道貌岸然的帝国人看来，第一艺姬和第一艺妓并没什么不同。虽然，仅仅从行为的结果来看，两者确实没什么不同。
作为艺姬，尤仕菲路的成名作是三叉刺客的暗杀剑术演化而来。舞者一边手舞两把三叉剑，一边配合时而魅惑时而惊险的动作，逐块卸去身上的甲衣，直到胴体完全爆漏在观众的众目睽睽之下。尤仕菲路凭借着超凡脱俗的外貌、剑技、舞技、吊技，令整个城邦乃至整个莱姆尼亚大陆的众生都为之倾倒，哪怕十岁的孩子都渴望与那具演绎出极致的美和诱惑的肉体结合。而事实上，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在命运的操弄下体验到了那样的快乐。
当帝国的大军行至距离城邦仅十余里外的光明神庙时，阴郁天穹下空无一人的广场正中那根巨大石柱上，正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男人的个头很大，几乎和那尊羽翼伸展立于柱顶的俊美男神像一样高大。以至于个子并不算矮小的女子头顶只到其腹部的位置。
虽说柱体顶部离地超出百米，但那个有着无可挑剔之完美身体曲线的女影的面容，那张被莱姆尼亚大陆各个城邦艺术家们不厌其烦地临摹着的脸庞，还是被眼神好得跟一群动物似的帝国军兵们认了出来。正是那万恶的女子尤仕菲路。
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岁，不过在那时的莱姆尼亚，有很多女子到了四十岁看起来仍旧像二十岁。姑娘不动声色地俯瞰着脚下的千军万马，动人的眼眸迷离间含着不易察觉的轻狂。
和人们从传说、画像和雕刻作品中得到的刻板印象不同，尤仕菲路那容易让现代人联想到埃及艳后的齐刘海黑色中短发，修剪成了露额头的边分发型，一边的侧刘海很短，另一边则长及颈侧，可轻易遮蔽那半边的脸颊。镶嵌着华美宝石的金色额箍，在暗淡的天光下仍然熠熠生辉。
姑娘那张赋予中东人和北欧人混血特征的鹅蛋脸上，没有了往日自眼角倒吊向上的眼彩，妆容较刻板印象中淡了许多，反使这位以妩媚和性感著称的绝代妖姬，显出了一种不为世人多见的清秀俏丽之美。
尤仕菲路身着一身光泽暗淡的轻薄甲胄，只有一侧香肩覆盖了椭圆形肩甲、胸甲下露出的腹部贴合紧身小背心，结实的腹肌隐约可见，倒“山”字护腰环甲还有膝盖及以下部的腿甲之间，露出的绝对领域包裹在面料类似芭蕾舞袜的白裤袜里，性感而不失纯美气息。
尤姬的视线很快就对上了簇拥在人群中的一人。此人骑在一匹黑色高大骏马上，身披鳞甲，膀大腰圆，身体的厚度和宽度都要比周遭的人宽厚许多，身长亦比普通人高出不少。他的胡须和头发都十分浓密，威严肃穆中散发出博大而正义凛然的气场。
仅仅一秒过后，尤仕菲路就主动避开了与之对视的视线，接着不由自主地做出俯首跪拜的姿势说道：“美酒与智慧之城威斯顿之禁卫军统帅迪厄乌索斯之女优仕菲路叩见陛下。”
刚才尤仕菲路对视之人，正是当时亲自带兵出征讨伐莱姆尼亚大陆的帝国皇帝，尊胜灭帝神君本人。其雄才伟略堪称盖世无双，且有以一敌百之惊世神力，更有传言说其拥有不死之身。
在讨伐莱姆尼亚的数年中，身中刀剑以百千数记而至今毫发无损，在人群中取上将首级亦如探囊取物，仅被其亲手砍杀的敌军将领的人头足可以堆成一座小山，其中还不乏鸣震莱姆尼亚各大城邦的顶级战将。论权势威望，战绩功业，勇武谋略他都是当时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人。纵观整个人类的历史，在各国各邦、各朝各代的君王中，能与之相提并论者亦屈指可数。而更加难能可贵和为人称道的，则是他的德行。
“相传陛下以弘扬天道正义，除灭天下一切罪恶为己任，乘风破浪，征讨千里，令世间一切奸恶淫邪之人闻风丧胆，立下盖世功业，无愧于灭帝神君的尊号。
“这都是小女子早有听闻的，”仍然在巨柱顶部保持附身叩拜姿势的尤仕菲路，以她所特有的光听着就让人有些顶不住的娇媚嗓音说道，“而如今有幸亲眼得见陛下尊荣，更是为陛下一代天骄的超凡气度震慑，已然下体紧束、惶恐不已。
“世人皆知，陛下为人秉性刚直公义，嫉恶如仇，常以敌军兵将尸体为食，包括我尤仕菲路自己在内的、恶名昭著的莱姆尼亚十二名妓中，已有五人在被陛下活捉后，下令直接扔进锅里煮成了人肉汤。这些事情，罪身也都是知道的。”
“邪淫妖女，废话少说，还不快快下来领死！”大帝身旁一个声音不男不女的长脸对柱顶的尤仕菲路大声喝道。
但尤仕菲路豪不理睬他，继续说道：
“我尤仕菲路的罪身，陛下也一定很想扔进锅里熬汤吧？毕竟，我可是与那十一人齐名的大淫女啊！并且，也许陛下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小女子我不但是艺妓也是刺客。贵国军中的两员大将，正是小女子深夜潜入营帐，用这两柄三叉剑刺杀而死的。”
话音刚落，魔女便直起上身，但两腿仍然保持跪姿，从身后抽出了那两柄寒光闪烁的三叉剑。顿时引得下面的兵将中爆发出阵阵叫骂之声。可这些叫骂声在聚集会和成势之前，就随着帝神君不动声色地抬起右手，瞬间归于沉寂。静得整个神庙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也能听见。
“我这样一具罪大恶极之身，陛下有想好该用怎样残忍的手断实施惩罚了吗？是不是也要像处置您最小的皇女一样，在万万人面面生吞活剥，连骨头都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呢？”
尤仕菲路所指的，乃是一个发生在帝神君东征莱姆尼亚之前的典故。帝神君在发现自己年仅十六岁的小女儿与她的教师，一位在当时的帝国人尽皆知的诗画大师陷入不论恋情后，先是下令将诗人腰斩，随后在万万民众的眼皮子底下，把犯下不可饶恕过错的年仅十六岁的亲生女儿生吞活剥，一块肉不留地吃入腹中。万智宫的智者在对我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曾强调此处需务必直接以字面意思理解……
有证据表明，灭帝神君噬杀亲生女儿的典故很可能就是日后古希腊神话中泰坦古神克洛诺斯吞噬亲子的原型，也是中国民间传说中钟馗食鬼的历史原型。
“不过，倘若罪身此刻当即举剑自刎，那么不论陛下打算用怎样痛苦的刑罚惩治于罪身，都无法实现了吧？”魔女说着，两臂十字交叉，将其中一把三叉剑端指向了自己的喉间。“然则，只要陛下同意不屠杀威斯顿城内的城民，小女子定将这具万恶的罪身活生生地献给陛下一饱口福。”
尤仕菲路知道，以帝神君的秉性，绝对无法抑制把她那样一个集奸邪淫恶于一身的绝世魔女生吞活剥的欲望。而同时，身为道德偏执狂，他也不会违背君无戏言的准则。
所以，到底是要活吃尤仕菲路还是照例屠城？就在他陷入鲜有的犹豫之际，柱顶的尤仕菲路突然开始跳起了她那魅惑众生的三叉剑舞。动作是那样妖娆、挑逗，却又充满了优雅而诡异的美感。
正是这段在帝神君看来邪恶到了极点的舞蹈，令他下定了主义，用浑厚而嘹亮的声音应允道：威斯顿城里凡愿痛改前非，谨尊吾之典章法度，远离淫乱、醉酒和靡靡之音者，可以不杀。
话音的回响落定了好一会儿，下方才有人想起对柱顶的尤仕菲路喊话，让她赶紧下来受死。
在震天的万人呼喊中，尤仕菲路身后的那个赤裸上身的金发大力士开始把铁锁先后系到了她的两个脚脖子上。在此过程中，魔女艺姬轻唱起了一首她时常在宫廷宴会中身着一袭白色裙袍，一边弹奏竖琴一边演唱的远古战歌。
虽是战歌，却十分缠绵忧伤，荡气回肠，让人不由得想起远古战场上悲壮宏伟的史诗画面。不知为什么，在他们最初给我听那首歌的时候，我觉得曲调和迪士尼电影埃及王子的主题曲有几分相似。
后来我听说，在地表凡人世界，有许多脍炙人口（或恶名昭著）的文艺音乐作品，都是作者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接受到来自高次元文明的信息而创作出来的。哪怕作者以为是自己的灵感，但其实质往往是记录了某件在更广阔的时空维度早已流传着的作品。
第四天梯那伙人就特爱干此类事，美其名为一种唤醒边缘文明的文化先导战略。至于当时尤仕菲路所唱的那首战歌是不是也被他们传了“下”去，我不得而知，但毫无疑问的，早在歌词的最后一个音节出口前，尤仕菲路就已经从神庙广场的巨柱顶端纵身一跃，朝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千军万马急坠而下。
其实不只是学者，城邦内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艺术大师，运动健将无不都是用着样的方式生活着，没心没肺地创造和探索，磨练和升华有关于美的技艺，然后纵欲狂欢，如此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这儿的人常如此自夸：在新莱姆尼亚，人性就好似随处可见的巨大神邸雕像一样，得到前所未见的极大张扬，哪怕是其最致命的弱点也能被利用到好的方面。
除了孩童和青少年，城民们的目测年龄大多在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虽然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活了上千年甚至更久。当地人把长生的秘密归结为无时无刻都竭尽所能地享受生命的乐趣。包括艺术、音乐、体育竞技、性爱和美酒佳肴。当然，还有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这是一个在各种意义上都真正的脱离了不可说之物控制和迫害的世外仙境——这个星球上的绝大多数国度、种族和文明都不曾享有如此的幸运。
城邦的智者们在一个时间流逝速度比外部快了将近14倍的，拥有浩如烟海的记载着古老而神秘的远古智慧的藏书的万智宫内，对我恶补那些作为参会者必须有所认识的基本常识时，曾粗略地向我描述过这个古老城邦的历史。
由此，我才大致了解到这个种族是经过了怎样惨烈的浴血反抗，才终于挣脱了被不可说之物收编入业力轮回系统的命运。
但很快我就意识到，那是一种近乎欺诈的表象。
这些大学者一旦结束了一段时间的探索，通常是日以继夜的，都要去外面的花花世界纵情享乐。沐浴更衣，剃尽胡须后从万智宫里走出来的学者，一个个都是清秀腼腆的小清新模样，有一些只看面容的话，甚至可能会被误认为是女孩子。
他们会像城邦里的众人一样彻夜狂欢，沉醉在歌舞升平和酒池肉林中不可自拔。直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重又带着对于知识和智慧的向往回到万智宫，展开新一轮的探索之旅，通常只需一天，至多两天，胡子就会疯长到原来的长度。
当那令人目瞪口呆的雄伟建筑群随着飞行器沉降到云海之下，第一次出现在我俯瞰的视野中时，我才意识到出现在邀请函上的地名“云仙山”实际上并不是一座山的名字。它是一座城邦，确切地说，是一座几乎是完全建造在平地上的，由大量雄伟的大理石建筑集聚而成的，比世界上绝大多数山峦峰嶂还要高大的城池。
建筑物的高度自周边向中心逐次递增，形成了典型的金字塔结构，自底盘到中央建筑的顶端的垂直距离是珠峰海拔高度的两倍还多，而其深入地下的部分甚至比露出地面的部分还要庞大许多。
建筑群的整体风格乍看之下既不像东方建筑也不像是西方建筑。与其说它们兼备了东方和西方的特征，倒不如说，其在不同观察主体眼中会形成截然不同的形貌特征——在长期受东方文化熏陶之人眼里常常会越看越像是西方建筑，而成长在西方文化环境中的观者反会愈发觉得是东方建筑。这一点，是我在城池内部活动的过程中逐渐证实的。而且不仅仅是建筑的外观，上述模凌多可的矛盾性，几乎充斥了这座空前伟大却不为世人所知的城池的各项基本设定。实际上，你甚至无法确定它的具体地理坐标，任何与此相关的尝试，都会伴随着难以推翻却又彼此矛盾的证据相继出现而陷入僵局。
按照智者们的说法，确切地说是某种星系级别的共识，这套系统是宇宙中最恶毒、也最具迷惑性的奴役体制之一。人类对于生存的恐惧，因果倒错的哲学，民族和信仰的对立，错误的宗教教条和不必要的道德约束，金融奴役，不完备的基础物理公设……这一系列使地球沦为行星监狱的操作，无一不是在业力轮回系统的基础上构造的配套机制。
向我讲述这一切的城邦智者们身穿白色的宽大长袍，从头到脚都毛烘烘的，胡须又密又长，要不是垂到了胸腹以下，就是如狮子的鬃毛，看起来雄浑而又令人敬畏。
在众神殿的正下方，便是此次会议预定召开的苍穹大会堂。这个有着庞大穹顶的巨大空间内部，几乎可以装下五个诺坎普大球场，能够同时容纳整个城邦三分之一的人口。数十米高的穹顶上，点缀着成千上万色彩各异的璀璨宝石，抬头仰望，会让人产生置身银河星空之下的错觉，期间华美的艺术品、浮雕、壁画、艳丽的花卉装饰更是琳琅满目，不计其数。盛行于这个伟大城邦内极尽奢靡的享乐主义由此可见一斑。
这里的城民不论男女，身型都比地表的凡人更高大更健美，男子通常只穿短裤和轻薄的袍子，而女子的花样则稍多一些，但其着装的理念，也是以尽可能地显露肌肤和肌体自然的美感为主，因此纵使是长裙和长袖，也通常是半透明的薄纱材质。
在我登上那飞船后，暂时就叫它飞船吧，其具体的飞行路线就远远不是我所能直观把握的了。从飞船升空直到在目的地降落，前后加在一块儿也就不到一刻钟。外面的天色就已经从接头地点的深夜，变成了皓日当空的大白天。说明最起码也已经跨越了半个地球。而那怕是以此种碾压一切已知的人造飞行器的速度飞行，我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惯性力的作用。然而，我对于这一点的震惊，很快就被另外一种更为强烈的震惊所淹没。
此种震惊，来自于这趟行程的目的地本身。
在主神殿的正下方是众神殿。众神作为从无形无相的主神所分化出的，各种属性的精神意志的具象化，都拥有具体的名字和肉体形象，这些神邸的雕像就供奉在众神殿中，其中最小一尊的高度也超过了30米。
由于我是东方人的缘故，在我参观众神殿的时候，那些楼房一般高大的神邸在我眼中显现为西方远古战场上的武士形象，手持着各种外形质朴却锋芒毕露的冷兵器，个个面庞英武俊美、富有立体感，有一些甚至很难直接从面部辨识男女，其身穿的战甲轻盈而不失美感。
神邸们全身上下小至每一条细小的肌肉纹理都被刻画那样精致，表情神态之传神，人物形象之栩栩如生，即便是涅法德姆天才女雕刻师宋秋瞳的作品也未必能与之匹敌。事实上，这些神邸的雕像和画像在云仙山城邦里到处都是，其中最大的，是一尊半人马神柳生·克莱奥斯的雕像。矗立在云仙山第二百三十三圈层城区的战神广场上，用来铸成这一巨神像的，是一种据称亿万年都不会朽坏的深色合金材料，哪怕不算其手中直插云霄的长枪，从基座到头顶的高度也超过了500米。
正如城邦住民们所声称的那样，云仙山是一座横亘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堡垒。它只有一部分在物质世界，另外的部分则深入非物质世界中。孕育出城邦如此空前绝后之伟大文明的原动力，正是一种对于美和享乐无尽追求的精神意志。
这里的城民没有统一的信仰，却崇拜者同一个神，虽然他们对于神的名字有着不同的叫法。事实上，早在我所乘坐的飞行器冲出环绕整座城池的云雾前，朝拜这位神邸的圣诗咏唱，就自更高的上空缭绕而下，那歌声是从位于整座城池的至高点主神殿内降下的。我听说，在这最伟大的城邦里，每日都会有互补重复的数以千计的伟大歌伶，在那座殿里昼夜不停地颂唱诗歌，赞美那位其实谁心里都没个逼数的神。
隐匿于幽林绿谷间的湖光水雾中，伫立在云海波涛间的高峻奇雄间。这一看似自相矛盾的说法，却是目前我对云仙山所能做出的最接近事实的表述之一。
我是乘坐一种在我过去的认知中只存在于科幻小说里的交通工具，抵达云仙山的。在此之前，我按照那个自称为第四天梯理事会的组织在邀请函中的指示，前往了一处隐秘却并不值得大书特书的接头地点。
当那个装逼的玩意儿从天而降，出现在我面前时，先前存留在心底里的巨大疑问号，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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